柿林拾趣
在北京上学时,我宿舍楼前有一大片柿子树。那是我第一次与它亲近。树都高高的,树冠团簇如云。中秋前后,枝头便挂满了青翠的果子,个个圆润饱满,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树下,间或躺着熟透裂开的,淡黄的瓤肉引来蚂蚁匆匆采食。我们三个室友——上海的阿殷、甘肃的老杨,还有我这辽宁的“楞头青”——家乡似乎都少见它,因而对这陌生的树种怀着同样的好奇。每晚跑步归来,途经林下,总忍不住抬头,那些青涩的果实在月光里浸润着,泛出象牙般柔和而诱人的光泽。
那个秋末的夜晚,运动后汗涔涔的我们,瘫在柿林边的长椅上闲话。头顶的柿子近在咫尺,在清辉里静静悬着,仿佛在无声地挑衅三个年轻人的馋虫。
“要不……摘一个?”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三人便心照不宣地行动起来。老杨负责望风,阿殷个子高手也长,踮着脚去够,我则撩起衣襟做成一个兜。那冰凉的、硬邦邦的青柿子落入怀中时,带着一股清涩的气味。临走,又从草丛里拾了几个刚落不久的,揣着这十多个“战利品”溜回宿舍。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彼此压抑着的、吃吃的笑声,竟把树梢的宿鸟都惊飞了。
北京的阿孔是宿舍里的“生活家”,他见状神秘一笑,递来几个苹果,教我们把青柿子与水果一同封进塑料袋里。几天后,硬果果然变得软糯了,黄中透绿,咬一口,甜意是有的,但旋即被一股清涩包裹,仿佛把整个莽撞的秋天都含在了嘴里。正当我们得意地品评这“战果”时,另一位北京同学推门进来,看见我们手中的柿子惊呼:“这哪是吃果子,是吃‘胃柿石’啊!”他说未熟的柿子鞣酸重,遇上胃酸易结成硬块。一句话吓得我们面面相觑,仿佛肚子里已隐隐有了沉坠感。
转眼多年过去了。前日与老杨通电话,提起这段往事,两人在电话两端笑作一团。他如今已是地方上的领导,声音里添了许多沉稳,却仍记得那个荒唐的夜晚。“少不更事,哪算得上偷?”他笑声顿了顿,又说,“可那时候咱们揣着柿子往回跑,生怕宿管看见。”那爽朗的笑声穿过电波,“这些青葱岁月的糗事,写成散文多好,让后人看看咱们当年的傻气。”
是啊,那些被岁月浸染的记忆,何尝不是另一种成熟的果实?柿林里的月光想必依旧清亮,而当年的小青年早已各奔东西。只是每当秋风再起,每当看见小区里柿树又挂满累累的果实,我总会想起宿舍楼前那些昏黄的路灯,以及灯下三个对着青柿子傻笑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