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在一片野地里,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前方只有丁点迷蒙的星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我在这片野地里走了多久,双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我疲惫得连扭头看看周围环境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身体的本能在驱使我走下去,行走没有一点目标也没有一点意义。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即死去。
循着暗淡的星光,在眼前千篇一律的杂草终于出现一丁点变化时,我终于提起了些许力气,奋力快走几步,颤抖着双手拨开眼前的杂草,阴冷和昏暗中浮现出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部手机和我的社交软件头像,底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XX之墓”。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向天灵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如果地狱有手机和WIFI,我要抱着我的手机,安静地蜷缩在墓穴里。
石碑在眼里越放越大,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地里下沉,突然前方空旷而广阔的荒草里,不断升腾起一朵朵磷光,映照出荒草里一块块苍白的石碑,无一例外的,石碑上的名字潦草得近乎识不出来,但每一部手机却都精雕细琢,美轮美奂,让人爱不释手。
胸前突然一凉,我不禁抽搐了一下,从睡梦中醒来。残留在脑海中的手机刻图,在半睡半醒间氲成一圈圈波纹,像沉睡的怪兽张开了口,似要把人吞没进去。
床桌的水杯不知何时被打翻,冰凉的水浸在床单里,紧紧地贴在胸口。眼前的昏暗和梦境里如出一辙,还攥在手里的手机屏上,播放着游戏直播,耳机里传来的主播声音在死寂的夜里震耳欲聋。
赶紧拔出耳机,眯着迷离的双眼,倒正僵硬的手上攥着的手机,刺眼的屏幕上显示时间:凌晨3:50,离我睡前最后看手机的时间不过一个半小时。
为了看手机方便而侧睡压住的胳膊,僵硬而麻木,在惨白的手机屏光中,看起来像一截荒野中的枯木。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干涩而生疼的双眼,梦境中的那一幕不禁浮现。腰部传来一阵阵因缺乏运动及长期蜷缩的酸软,让我不禁摆正身体狠狠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腿。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感觉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让我心跳加快了几分。我慢慢在床上坐起,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犹如去年被我爸逼着去看望的卧病在床的大爷,随时就要死去。
可是我才25岁。
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眯缝着的双眼里,那屏幕上跳动着的诱人动画,在眼中越放越大,似要潜进我的脑子里,吸干我的精气神。
干涩的眼里不知掺进了什么灰尘,使我不得不强打着精神起来,摸索着走进卫生间。我将卫生间的大灯小灯齐齐打开,将整个脸映到镜子上,狠狠地掀开眼皮,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怪物。
眼皮边缘竟是密密麻麻的小肉粒!是沙眼吗?我不知道。但为了清除那种眼里夹进异物的不适感,我不得不一手掀着眼皮,一手用指甲盖狠狠地去试图刮掉那些肉粒。
很舒服,但突然又很痛。
干涩的双眼让我必须得不停地眨眼,掀着的眼皮底下立马滚出来几滴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脖子。
我拂了一把脸,猛然间发现镜子中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瘦削得犹如一具干枯的尸体,猛烈的大灯照射了,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血气,惨白得吓人。
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是我吗?我不承认,也可以说我完全没有与自己相认的勇气。
因为在6年前,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大学,在父母亲戚的眼里,我总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这就是我,尽管我更愿意承认镜子里的是一个魔鬼。
我真切地经历了将自己毁掉的历程。
大学四年,自从发现智能手机越来越好玩,我似乎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还反复的在网上搜寻关于晚睡的看起来煞有介事的“科学”,并坚信自己是一个应该晚睡的人,是原始时期负责“守夜”的人的后代,天生就该熬夜的。
终于,我成功地让我变成了一个新时期的“守夜人”。
我讨厌父母的问候,因为他们的问候会让我产生负罪感,影响我玩手机的心情;我疏离了我所有的朋友,因为我觉得我的生活不需要友谊,社交软件上的沙雕网友更会让人开心;我没有尝试去恋爱,因为恋爱需要支出的时间会大大占据我与手机的空间,像一个第三者的插足让人厌恶;我找尽一切借口去逃课,因为课堂的知识都可以上网找到,甚至网上的网红教员比讲台上的教授和蔼可亲得多;我不愿出门旅游,因为我可以躺在床上就可以通过网络看遍我这一辈子都走不完的风景......
我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大学,到以堪堪留级的成绩毕业,对各位教授没有痛下杀手,我竟还深感庆幸。毕业两年,我不想放弃大城市便利的网络资源及可以不用面对父母的自由留在了这座城市,与别人在狭小的合租屋里,找一份堪堪能够维持着我生存的工作,在这座城市苟活着。
对现状的不满不停地鞭笞着我,而那小小的屏幕却让我着了魔,我往返于“明天一定早起”和继续熬夜、“要开始做出点改变了”和刷各种娱乐软件之间,像溺在醇奶中的人,想要爬出来,又忍不住潜下去。
直到今天,身体上传来的巨大不适终于让我狠下心来欲与过去做个了断。
我强打起精神,拂干脸上的泪水,用力地挺直了腰杆,在镜子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又自信阳光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
我走出卫生间,推开卧室的门。
却突然发现扔在床上的手机已变成了一个吞噬生人的大嘴,我一头扎了进去,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