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伤心的时候并不多。

有一段时间，小楼迷上了日本文学，渡边淳一、村上春树，他觉得日本小说在唯美细腻方面独具一格，很容易让人沦陷。

有一次他们去图书馆，他向娉婷推荐了一本村上春树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我很少看小说的，”娉婷对看书这种事没什么耐心，上网时看动画片倒更多一些。

“你是学日语的，如果对日本小说一无所知，那怎么成，”小楼说。

“那好吧，”因为是小楼推荐，娉婷便点点头。

但娉婷没有带借书卡，只好用小楼的借。

过了两天，娉婷将书还了给小楼。

“怎么样，这书不错吧。”小楼邀功般地问。

“什么不错，都快成HUANG书了，切……”娉婷啐道，罕见地脸颊飞红。

娉婷居然也会脸红，娉婷的脸皮竟然没有他想象中厚，小楼暗暗惊诧了一回。

小楼天真的以为，他们这样美好又亲密的关系会到地老天荒，然而一件奇怪的小事让这一切都改变了。

有一天下午，娉婷约小楼一起去自习，小楼收拾好书本，突然发现，他兜里除了几个硬币竟是空空如也，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见底。

一阵突如其来的自卑瞬间将他吞没。

和娉婷在一起，小楼并没有多支出什么。即使是一起去食堂，他们也是各刷各的饭卡。

不知道是突然缴了班级里的什么钱，还是买了什么书，总而言之，小楼在没有意外支出的情况下，生活费告急了。

如果和娉婷出去，他甚至连上网的钱都没有，午饭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他怎么能在她面前暴露他已经穷到这种地步！

踌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小楼最终没有回复娉婷的短信，亦没有出门。

他不知道娉婷会如何看待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失约。

娉婷在第二天又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已经收缩到只吃白饭的小楼同样没有回复。

娉婷便没有更多的短信过来。

……

有时走在学校里，或者在自习室里，小楼会害怕看到娉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问询的眼神。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她解释。可是若要解释，又从何说起？

少年的自尊既可笑又坚固，何况，穷困和寂寞本身，都是一种原罪。

如果生活连最基本的体面也无法维持，那这种种难堪，他一个人承受已经足够，又何必让她分担？

但学校就那么大，他们又在同一个学院，小楼还是有一两次和娉婷在路上不期而遇。

娉婷和同学走在一起，却长久地注视着小楼，她有些委屈和不解，她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小楼，让他突然了断与她的所有联系。

但小楼转过头，没有和娉婷对视。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娉婷有她自己的骄傲，她不会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或者她害怕得到答案，比如他突然讨厌了她，让她失去自信。

或者是因为她没有答应小楼更多的亲密要求让他失望……如果果真如此，她又如何自处？

他不想说的，她也不想追问。

她能做的，只是在不期而遇的时刻，多看小楼几眼，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而小楼始终没有解释。既然已经辜负，就只能辜负到底。小楼常常在内心发誓：并不是他们的情意连几十元钱也抵不上，而是他实在无法将自己支离破碎的卑微和自尊撕裂给她看。

异性之间会有真正的友谊吗？

有时小楼想起这个问题，会想起娉婷，想起她明亮又狡黠的眼睛，想起她寂静无声的哭泣。

他和娉婷之间大概可以算是真正的友谊，虽然他曾越界侵 犯过她一次。他们说不上喜欢彼此，但又心安理得地习惯彼此的陪伴。

在孤单的时刻，一起并肩看看这个落寞的世界，安妮宝贝说这便是完美的爱情。即使无关爱情，这样的陪伴也已经足够珍贵，只是小楼当时，并未懂得。

……

大概过了一年半，一直到大三的时候，娉婷又主动联系小楼，在一次公共课上走到他面前。看得出来，娉婷在找他之前，也鼓起了很多勇气。

一年半没有说话，四百多个日夜，时间从他们手心里流逝。可是当娉婷又站在他面前时，小楼仍然觉得娉婷亲如家人。娉婷的眉眼依然生动如画，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些小心翼翼。

他们都没有提以前，只是这次娉婷联系小楼，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又给他出了一个进退两难的难题。

他们已经大三了，马上面临毕业。

可是娉婷遇到一个麻烦，她的英语四级连续考了三次，都没有过。如果再考不过英语四级，她有可能拿不到毕业证。然后大学生活就会变成笑话。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大学英语的平均分达到75分以上也可以拿到毕业证。但是娉婷连四级都过不了，她的大学英语平均分显然也没有可能达到75分。

其实娉婷并不属于胸大无脑，只是她对学习这种事有本能的抗拒，生活态度亦不算积极。

在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小楼，想到他在大二时，就轻松过了英语六级。

于是娉婷找到小楼，想让他帮她代考英语四级。

小楼听着娉婷的请求，又欣慰又犹豫。

欣慰的是事过经年，娉婷在困难的时候还想起了他。他终究是她愿意相信的人。犹豫的是，代考这种事风险极大，他们所在的学校的监考还算严格，万一查出来，他们都可能被处分而毕不了业。

他们都不是心胸狭隘的人，虽然小楼当年突然的消失非常无礼，但娉婷主动找到他，就表示已经原谅了他。如果小楼能帮她这一次，自然他们又可以借着这次代考事件修复友谊。

对不喜学业的娉婷来说，代考作弊如同家常便饭，但对小楼来说，万一出一点点风险，则又是不能承受之重。

“没事的小楼，监考老师我都偷偷求过了，我已经挂了三次，他会网开一面的，而且四级是统考，老师都不认识我们，”娉婷请求道。

“可是，我们连性别都不一样，万一查到，推都没法推……”小楼左右为难，这是娉婷两年之后第一次找他，他又不忍心拒绝。当初他因为贫困，已经负她一次，现在要因为胆怯，而负她第二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