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山岗,爬上柳树梢头,人间有月,最是离合悲欢。
山峰一个白衣胜雪,悬剑而立,秋来九月,凉风不断吹动他的衣摆,一股凄凉之意油然而生。
白衣白发的他喃喃细语说道:“天凉了,你要多添件衣服。”殊不知他自己也只是一件长衫,由秋风肆虐。
一朵乌云猛地遮住月亮,一道黑影直掠而来,这哪里是乌云遮住月亮,分明是被这个人遮住。
山头月落,故人当归。归来的不是故人,却胜似故人。
黑影稳稳站在山岗,与顾城相对而立,黑衣黑发,眸孔透出深邃的目光,世间万物好似无不在其眼中。
自那道黑影出现后,群峰隐退,连月亮都被其掩住光芒,天地间他无须借住任何光芒,亦或者说天地间无人的光耀能胜过他。
事实也是如此,自这道黑影出现后,顾城觉得万物于他眼中从未有过如此清晰,一花一草一木,就连风中都有着一股道韵。
好可怕的人,只是立于此,一言尚未发,便似横亘于天地,震烁古今。
天下高手,除去被西秦南楚囊括的数人外,无外乎谷阁观寺这些江湖不可知之地。可即便这些地方的隐士强者,也不会有一个有这般强。
白衣人略一皱眉,他是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二十二年前,他曾只身入楚,朝辞白帝城,暮至陵江,一日千里,借以千里畅快淋漓的剑意与听潮阁阁主一战,二人一剑换一刀,不分胜负。随后他只身入秦,一剑力压西秦十二州,在西域大佛寺一剑礼佛。
大秦国相,当世唯一一位儒家圣人,洪道儒在年轻时也为其写下“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的赞叹。
身前名,身后名,身前名不过是水月镜花,身后名更是虚妄,顾城从未在乎过。他最在乎的还是那一袭黄衫,徽山上那几间隔水搭建的房子。
“如果你还分神,下一次,我只能对你的尸体说话了。”
黑衣人说的话如同从深渊传出,透着悠长,霸道,毋容置疑。
顾城伸手握住剑柄,来此之前,他便已知今晚会有谁来这里,即使这样,顾城依旧来了。
看着顾城握住剑柄,黑衣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凝重,他的身前身后被无尽黑夜笼罩,却感觉不到任何黑暗,那片黑夜,是那般纯粹,甚至比太阳还要纯粹,因为太阳总有照不到的阴影,而他没有。
顾城看着眼前那片黑夜,看着那个黑衣人,剑心早已通明的他早已不会为身外事所引导,与其说那片黑夜如此纯粹,倒不如说是哪个人的道如此纯粹,霸道,不夹杂一分一毫外物。
顾城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这样的强者都坚信一个道理,为其至简,所以至强。
“夜帝”
顾城说出了那个几乎绝迹江湖四十年的名字。
“初长夜”
初长夜爽朗一笑,并未否认,年过六旬的他如同一位中年人一般,丝毫看不出老迈,其身仍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神力。
“我要带走晴儿”这是夜帝第一次像天地,像顾城说出自己的意图,无论对错,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她不愿跟你走”顾城据理力争,“既然她喜欢守志,又何不……”
不等顾诚说罢,夜帝便打断说道:“我说我要带走她。”
无所谓愿不愿意,只要我想带走便没有选择,哪怕是自己的亲身女人,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因为他是夜帝,几乎于世间无敌,除去四十年前其名的东皇之外,天下难觅敌手。
顾城终于拔出长剑,正如他年轻时所说,自己也曾书生意气,满腹经纶,只是后来发觉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才练得剑。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各凭手段。
一抹剑意在夜帝身前的黑夜中展露光芒,哪怕夜帝的道足够强大,足够纯粹,依旧掩盖不住那道剑意。
“好剑,好剑法”初长夜由衷赞叹道:“除去百年前拔剑问天的君不悔外,你的剑法,最强。”
顾城没有在说话,左脚微弓,双手合十握剑,剑锋直指头顶上方那片黑夜。
自夜帝来此,那片天地便与其相容,身合天地,虽然不是夜帝刻意为之,但倘若连这片天地都破不了,顾城又拿什么跟夜帝一战。
一剑当空斩落,时空静止,万物肃杀,头顶那片黑衣被一剑撕开一道口子,抬眼可见星辰闪烁,明月映江。
“斩道”
夜帝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如此决绝,他方年过四十,在给他二十年,甚至于十年,他说不定会走出自己未曾踏出的那一步。
一剑斩道,剑落时,斩的终归是自己。
一生败尽天骄,手中不知斩落多少英豪的夜帝也不免有些惋惜,这一剑落下,他的道便有缺,终其一生,止步于此。
夜帝心中既有惋惜,又有钦佩,四十年未曾出手,昔年败尽英豪,无敌于当世的峥嵘岁月涌上心头,他不在等顾城剑落,反而要与那一剑一决胜负。
否则,等剑落,顾城跌落这巅峰境界,他也将错失这一战。
一轮圆月在黑夜中升起,顾城纵剑在斩,可那一轮圆月无视顾城落剑,依旧以无与伦比的气势迎来。同时,一道大河汹涌涛涛而来,那河水不是碧绿幽蓝之色,反而是漆黑一片,在明月的照耀下,更显得汹涌无比,大有催山破城吞噬天下之势。
“海上生明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负此景,不负此情。
纵剑而落,身前落剑只有三尺,剑却迟迟未落下,反而是以无可描述的速度向那一轮明月斩落。
那一轮明月悬空映江,仍有顾城那一剑如何迅速,始终高高在上,俯视苍生。
终于,那一剑势尽,最终难逃只斩得水中月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