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有点儿饿。
我私以为,吃饭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应该隆重对待才对。但再隆重的事情也可以被脂肪和贫穷打败,所以我今晚没吃饭,所以我有点儿饿了。中国人以食为天,所以吃也有学问,不但追求色香味,同样讲究吃的意境。同样的吃食,一个人吃总显得凄惨兮兮,这时候饭搭子就显得尤其重要。我在这十几年里也有过许多的饭友,比如说现在这位正在我的旁边写她的回忆录,我猜她不知道她会在我这里友情客串。
那就来讲讲我的饭搭子吧。
我这个人稍有些寡情,好多孩提时代的人我已不记得,倒是能记得些别人不记得的。我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大院,就是那种站在门口喊一声“叉叉叉,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就能全院皆知的大院儿。大院里的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亲戚,互相熟识,也互相蹭饭,所以那些被我遗忘的小饭友们铁定属于这个梓居。偶尔这里会来个生面孔,巧了,我还就记得个生面孔。
她到来的时候,正是《欢天喜地七仙女》热播的时候,是全国各地七仙女小贴纸最泛滥的时候。我和一大群小女孩子在商量着谁扮哪个仙女,我总是担当绿儿的角色,现在想来,我从小就喜欢较丰腴的仙女,也算是对得起我这一身脂肪了。
她初来乍到,跟着她外婆老在院子里转悠。有一天终于开口了,但开口的是她外婆。
“你们带着我家囡囡一起玩吧。”她一定是这样说的,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也必定有“囡囡”两个字,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在她离开之前,我一直以为她的名字叫“囡囡”。
可是我们已经有七仙女了呀,多她一个,难道叫她“八公主黑儿”?这时候就体现出我的奉献精神与分享美德了,我说“那你就和我一起当绿儿吧。”我还送了她一张绿儿的贴贴画。小朋友的感情就是这么速成,那天晚上,我就和她回家吃饭了。她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我记忆中较清晰的一个早期饭搭子。
她外婆做了排骨,好像是炸的,也可能是红烧的,反正可以是除了炖之外的所有做法。那真是人间美味,原来排骨还有除炖之外的做法。细细想来,大概是因为在我妈的食谱里,排骨就只有炖炖炖,以我喜新厌旧的自然天性和重口味的母胎属性,清淡的炖排骨就可以被打入冷宫了。而她家的排骨是稍有辣味的,碗底还铺了一层玉米,多么清奇啊!
饭搭子不是一盘排骨一顿饭就能养成的,必须是细水长流,朝朝夕夕。我开始没皮没脸地长期蹭饭,我不害臊不代表我妈不害臊,一方面为了还人情,另一方面为了证明她做饭也很好吃,她也常常请这个女孩子来我家里吃饭。一来二去,饭搭子的关系就此坐实了。
从此以后,两位仙女就过上了幸福的饭友生活。
但这不是结局,一般只有王子和公主才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可惜我们都是仙女啊。她要离开这个大院儿了,我忘记她要走的具体时间,要去的具体城市,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上海。我这个人不但讲究吃饭的艺术,同样欣赏睡觉的艺术。为保证儿童充足的睡眠时间,我对被窝宠爱有加。所以那天当我起床,她已经走了,我们没有道别。她像电视剧里一样,给我留了信,是用绿色的卡纸写的,贴在了我家的门上,是A4那么大的卡纸。内容大致就是告知她要走了,最后留了她的大名,我只记得她似乎姓“苏”。我好像并不悲伤,只是纳闷,她不是叫“囡囡”吗?
其实倒不是说我有多怀念她,只是偶尔想起,不过我倒是很怀念她外婆的排骨,想要想清楚到底是什么做法。有趣的是,我身边的人几乎都不记得这个短暂的四公主。我问过仍和我保持联系的大公主红儿,她并不记得。兴许是因为她和我一样小,所以不记得罢了,我也问过这个故事中担当重要配角的人——害臊的我妈,她同样对我这个饭搭子没啥印象,甚至怀疑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不这么认为,即使我忘记好多重要的信息,比如她的名字,比如她到来的原因,离开的理由......可我记得排骨下的玉米,记得最后那张卡纸的大小,记得她好像做过手术......最重要的原因是以我这种想象力匮乏,梦境毫无逻辑,睁眼就忘的大脑怎么可能有这么细节充足的梦?所以这确实是一篇回忆录。
既然除我之外,谁也不记得这位饭搭子小姐,我也懒于刨根问底。人这一生,来来去去,总不止一位饭友。虽不囿于非要向回忆问个清楚的尴尬境地,我仍旧感谢在我十几年浅薄人生中出现过的那些与我身心俱投的饭友们,兴许等我研究完当下的睡觉艺术,我也会依次为你们写回忆录吧。
我仍旧有点儿饿,我打算下课后去食堂买点儿吃的,和我的某P姓饭友。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某位苏姓饭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