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蕾的新片月底要上映,她又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了。我甚至很久不知道她的微博,原来她取了一个跟她的名字一点没有关系的昵称。最近她参加《圆桌派》,与蒋方舟,梁文道,窦文涛一起大谈女性的自由。大家看了,分成二派。一派,就是生活得好的女性站她,推崇她的自由精神;一派,就是男性或者生活得不好的女性,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中后一派,就诟病她导的第二部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说她不接地气,轻飘飘。我才惊觉没有看过。于是去看。
1948年的北平,41岁的作家在生日这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来自一个女人。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我的儿子昨天死了。为了这条幼小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在他身边足足坐了40个小时,此刻,他那双聪明的黑眼睛刚刚合上,他的双手也合拢来搁在他的白衬衣上。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而你一无所知。你从来也没有认识我,而我要和你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整个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一无所知。要是我还活着,会把这封信撕掉,继续保持沉默,就像我过去一直的沉默一样。可是如果你拿到这封信,你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已死的女人向你诉说她的一生。看到我这些话,你不要害怕,一个死者别无祈求,她既不要求别人的爱,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只对你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一切,请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一个人在自己独自死去的时刻,是不会说谎的。”天哪,我立即就被吸引住了。一是因为神秘,一是因为这种语言风格——这种像翻译过来的不接地气的语言,它那么优美,一如此刻窗外有雨室内有灯,心中充满宁静而甜蜜的忧伤。
18年前,在她13岁那年,单身的作家住进了同一个四合院(北平)。她首先见到作家的许多书,从那里想像他是一个风趣、和善的老头,然后听到他屋子里传来的笑声、音乐声,“你好像只是一种声音,像音乐一样温柔,笑声一样快乐”。她第一次见他,是他穿着皮衣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我看到你了,你和我孩子气的想像中的老爷爷的形象毫不沾边”。她低头跑出大门时与他撞了个满怀,那是她第一次与他正面相视,“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骄傲快乐的人说这句话,可是请你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的爱过你,过去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这样,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生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欲火炙烈不知不觉中贪求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聚集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她看到他在房间里写毛笔字,于是也去苦心练习。她借着帮忙收被子第一次进了他的屋子,“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你的房间,里面那一切都那么昏暗、懒散、舒适,像一个暧昧的妖精。我闻到你的味道,有一种使人昏沉的幸福。那匆匆几分钟,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告诉你,是为了让你,你这个从来也没有认识我的人,终于感到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憔悴。我要把这个最幸福的时刻告诉你,同时,也要把那个最可怕的时刻告诉你。”那个可怕的时刻就是妈妈要远嫁山东。她哭,她反抗,但终于还是要跟着妈妈远走山东。深夜,她去与他告别,他还没有回来,她站在门口等,冻得搓手呵热气。他回来了,与一个女人拥抱缠绵,她静静流下眼泪。
六年后,她考上了北平的女子师范,重新回到四合院。她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还是齐耳的短发,可是身材娇巧玲珑。他换了女人,擦肩而过,没有认出她来。他们坐在人力车上相对而过,他没有认出她来。
她跟着同学去游行。她是同学中最漂亮的姑娘,他注意到她。游行遭警察追赶,他救了她,把她带回家。她终于把自己交付于他。第二天早晨,她看着枕边熟睡的他,“你不会明白的,在这一刻,在你家里,过去的岁月犹如一股洪流劈头盖脸向我冲了下来。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整个一生都在这里。这是我千百次望眼欲穿盼着一的扇门,现在我迈进来了,被你搂在怀里,这就是我的梦,一个终于变成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他醒来给她一吻,从身后拿出一朵白玫瑰。她带着这朵白玫瑰,雀跃出门,身后,是管家在扫雪——这个镜头延迟几秒,直到音乐响起,都不曾离去,意味深长——因为后来,在她生了他的孩子,第二次回到这里,跟他睡了一觉他却仍然没有认出她,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交际花,她万般深情无从表达,表面平静内心澎湃如海,最后一次走出他的房门,管家认出她来,问候一声:“早啊,小姐”。
随后的几天,他或用摩托车载她出游,或拥在怀里教她打字。一个早晨,他要出门几天,他说:“我一回来就去(学校)找你。”但是并没有。他把她完全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心灵来说,无论是相隔无数的山川峡谷,还是在我们的目光只有一线之隔,其实都是同样的遥远。”
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决定搬走。“你叫我怎么告诉你,你是永远也不会相信,一个少女她曾经也将一直对你坚贞不移。你也永远不然坦然无疑的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也许还会觉得我另有企图,你会对我疑心,在你我之间会存在一片阴影。而我是有自尊心的,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意变成你的一个累赘。我希望你想起我来,总是怀着爱情,怀着感念,在这点上,我愿意在你结交的所有女人当中,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个。可是当然,你从来也没有想过,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回到山东,又流离四川,在四川江边的一个小镇,生下了孩子。“我不能把你留住,可是,我现在可以把你永远交给我,我可以在我的血管里,感觉到你在生长,你的生命在生长,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我感到如此幸福。你再也不能从我身边溜走。”
八年后,她成为北平一名交际花。靠着各色男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穷人都是遭践踏的受凌辱的,总是牺牲品。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我的聪明可爱的孩子,在陋巷的垃圾堆里在肮脏的空气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稚嫩的嘴唇说那些粗俗的言语,不能让他白净的身体穿着破旧的衣裳。你的孩子应该拥有一切,拥有和你相等的生活,所以我和别人在一起了,跟那些可以为我提供这样的生活的男人。”他们重新见面,他又一次忘记了她,仍然没有认出她来,可怕的漠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她每年在他生日那天,托花店给他送去一束白玫瑰,就如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后的那个早晨,他吻她后从身后拿出来的那朵白玫瑰一样,以纪念那已经忘却的时刻。
她一次次的在声色场所见到他。他每次带着不同的女人。他终于又被她的美色迷住,带她回家。她伏在他的胸前,“朋友算什么,自尊算什么,下一次我还会这样,你的声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无法抗拒,经过十几年的变迁,仍然没变。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来跟着你走。”整夜缠绵,至死方休。她又像第一次一样,醒来静静看着枕边熟睡的他。又是早晨,他又要出门。这一次,她没有再奢望他还会回来找她。而他,似乎记起了什么,描绘起第一次他俩分别的场景,然而他终究以为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缘分,而不是实实在在生命中的经历——他自始至终,从她13岁起与他同住一个四合院,到她19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到她把第一次交给他,到她生了他的儿子后再度与他重逢,到昨夜缠绵,到今晨早餐,他从来不曾认出她来,也从来不曾记住她。她万般深情无从表达,表面平静内心澎湃如海,最后一次走出他的房门,只有管家认出她来,问候一声:“早啊,小姐”。
我摘抄了这部电影里很多旁白。实在太美。
我知道生活需要柴米油盐。我知道爱情需要接地气。但是,我多么喜欢这部电影和它的语言。
我无法,或者说不想,来评价这部电影。它好与坏,是否过于文艺,有什么紧要。她付出爱情,却一辈子没被爱人看到。她用沉默,分离,甚至死亡,来成全她的爱情和自尊。
这个世界,只有爱情,没有办法评价对错,不能做价值判断。这个世界,只有爱情,让我们痛苦又甜蜜,时光飞逝又光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