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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信仰
不知是因为苏西洛还是因为担心百里,这一夜莫南月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脑子里一会儿是两年前苏西洛梨花带雨的脸,一会儿又是如今她捉摸不透的笑颜,再加上一想到百里如今身陷敌营,他更是心烦意乱。
这世上最幸运的是拥有一个生死之交的兄弟和一个最爱的女人,最不幸的就是要同时为这两个人担心,而现在,莫南月就是这个最不幸的人。
后半夜的时候,四个随从里轻功最好的东谷回来了,证明了莫南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百里被连江抓了。莫南月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百里什么本事,就算是他全力出手都赢不了的家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抓?但事实就是事实,百里的确被抓了。
连江说来实在算个人才,否则也坐不到这个位置,据东谷说,百里被抓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不过因为苏西洛有吩咐,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他都不允许现身,必须回来报信,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被连江带走。
“不可能!连江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制得住百里?”莫南月因为愤怒而两眼通红。“他使了暗招,提前在百里的房间里做了手脚,百里中毒了。”东谷有些惧意地看着暴怒的莫南月,这实在不是堂堂莫掌门该有的表情。“中毒?”莫南月几乎出离愤怒了:“百里自己就是使毒的高手,他怎么会中招?”“这——小的不知道!”东谷半跪下,莫南月青筋毕露,半晌才一挥手道:“罢了,明天一早我们进城救人。”
“还有——”东谷有些迟疑着不敢站起来。“还有什么?”“百里公子被抓住的时候,连江曾亲自给他搜身,似乎想找什么却没找到,但是他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什么话?”“他说,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什么?”莫南月瞪大了眼睛,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
开什么玩笑?
“东谷,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你累的,”苏西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外,东谷应声离开,仍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莫南月。
“明白了吗?”苏西洛靠在门边,冷冷地盯着莫南月。莫南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脸色表情说不清是悲是喜。
“西洛,百里他真的是女儿身?”莫南月喃喃问道,苏西洛冷着脸不答。“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对不对?你是怪我那时候把你托付给明清霜之后就没再去找你,反而派人去你家解除了婚约是不是?”莫南月目光有些迷离,思绪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西洛,你回答我。”他用力地抓住苏西洛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苏西洛沉默着,目光却柔和下来,隐隐有泪珠闪现。莫南月心中一恸,用力将她揽在了怀里,苏西洛终于痛哭失声——这一个拥抱,她等了多久?
两年前,就是百里大闹太湖论剑的时候,那一战众人只知百里一人挫败莫南月和孔俊温,却不知道,莫南月是故意输给她的,甚至,莫南月还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帮了她一把。因为他知道当年百里渊的悲剧,他虽然不知道百里泠泉的身份,却不想她步百里渊的后尘,但是论剑结束后,却还是遭到了那几个无德前辈的迫害,当时百里心高气傲,又没有同伴,几乎就要饮恨茫茫太湖,莫南月拼命救下了她,并且将伤重昏迷的百里和苏西洛一起托付给了明清霜,他独自与几个前辈周旋数天,终于等到家族中人按他吩咐将那几个无德长辈的丑事证据给找了来,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莫南月承认销毁证据并从此安心做个商人,不再过问江湖事,这才保住了百里一命。等到莫南月回到百里等人的藏身之处时,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想要趁机取百里的性命,明清霜为护得两人周全身受重伤,所幸明清霜的几名好友找到了他们,明清霜便托人将他们送回了苏家。苏家德高望重,官匪两道均吃得开,很少有人敢在苏家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莫南月当时赶到苏家的时候,却只是看见伤势好得差不多的百里与苏西洛琴瑟和谐,他想到自己今后只能做个平凡的商人,什么立足江湖,一统群雄,均是奢望,不由得心灰意冷,便独自离开了,并且派人来解除了婚约,这才惹得后来苏西洛一气之下说自己已经是百里的妻子,但莫南月并不知道百里是女儿身,竟然也就当了真。
“你混蛋!”苏西洛泣不成声,喃喃地骂着,莫南月一声不吭,只是不住地点头,他的确混蛋,居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就离开了苏西洛,就那么将她的一腔深情抛之脑后,苏西洛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不清楚,可他怎么就会去相信她短短数月时间就移情别恋呢?
“我混蛋。”莫南月轻抚着苏西洛的青丝,轻声重复着,却觉出一股久违的幸福。
“好了,”苏西洛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擦干眼泪道:“以后再找你算账,我们先想想怎么救百里。”“放心,刚才我太冲动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又是百里的一个圈套。”莫南月安慰道,“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打算,你见百里什么时候只给自己准备一条路的?”
“你还真是相信她。”苏西洛含泪笑道:“那你现在知道她是女孩了,你还把她当兄弟吗?”“当然,百里这辈子都是我兄弟。”莫南月毫不犹豫道。
要混进京城不容易,但好在一来莫南月做事低调,知道他模样的人不多,二来苏西洛的易容本事也算凑合,轻功最好的东谷天没亮就先一步进了城,余下莫南月和苏西洛以及三名随从西岭,北冥,南丘,五人易容一番也顺利进了城。
海瑞府周围果然暗哨林立,但这并不是莫南月所关心的,他要做的,只是救出百里,仅此而已。虽然他安慰苏西洛说这可能是百里的另一个圈套,但是——对手可是连江,是整个锦衣卫啊!
莫南月不敢掉以轻心,在城里兜了两圈寻了个偏僻的客栈住了下来,见不得光的事,自然得等到见不得光的时候才可以做。
后半夜的时候,东谷回来了,他额角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看来累得够呛,锦衣卫衙门的布局大致弄清楚了,奇怪的是,连江居然没有把百里关在那专属锦衣卫的臭名昭著的地牢,反而如上宾一般把她安置在一间客房里,送去的饭菜精致奢华让人怀疑百里是他的恩人而不是他的俘虏,而据东谷讲,他见到百里的时候,百里正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丝毫没有身为俘虏该有的觉悟。而连江,居然也只是如平时一般在规定时间进宫见了皇帝,之后巡视了锦衣卫的训练场,仿佛根本就忘了百里这号人。
莫南月抚额叹息,为什么百里遇上的事,永远都是这么难以用常理来解释?但就算再凶险的境地,他也只有闯的份——谁让对方是百里泠泉呢?
一个时辰后,事实证明,莫南月所要面对的情况,不仅仅是凶险,而是诡异。
事情是这样的,当莫南月小心地避开所有守卫来到那间关押有百里的客房的时候,忽然间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百里与连江相携一同走了出来。百里仍是男装打扮,若不是知道她是女儿身,莫南月当真要怀疑连江的取向问题了。
莫南月已经无暇去想象接下来自己会有怎样的待遇了,百里那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瞬间夺走了他的理智。“百里你——”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连江张扬着他冰冷的笑:“莫南月,莫掌门,你不是已经退出江湖事了么?怎么如今又食言而肥呢?”
明亮的火光下,百里的眼里有着奇特的光亮,莫南月倏地冷静下来,冷笑道:“连大人,我只是来找回我的朋友而已,这可不算江湖事哦!”“你的朋友?”连江故作讶异道:“百里姑娘是不才的未婚妻,过去她深居东海百花洲,此次为了探望连某才来到中土,不知莫掌门与她是何时相识的呢?”说完对百里笑道:“百里,你认识莫掌门吗?”
百里望着莫南月,闪过一丝笑意,莫南月心里一轻,是的,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说:“不认识,许是莫掌门记错了吧!”
莫南月笑笑:“不好意思,看来是误会一场,百里姑娘与我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颇为相像,深夜造访,实在是冒昧了。”连江哈哈一笑:“那既然是误会,这深更半夜的,莫掌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我们改日再聊如何?”
“后会有期。”莫南月笑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命运有时候翻脸比翻书更快,变故只是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莫南月前脚刚跨出大门,身后的火光忽然变成了冲天的大火!
“百里!”莫南月把到嘴边的惊呼吞下,下一刻,他重新出现在了百里的面前。
百里依然笑着,只是笑得有点苦,一旁的连江当然无暇顾及百里是什么表情,因为在他的面前,一个带着判官面具的男人正用打量猎物的眼光看着他。
连江终于收回了他一贯的轻狂,眼里有不可遏制的惧意:“竟然、竟然是你?”“当然是我。”那男人的语气带着冰冷的笑意,凌厉的目光透过狰狞的面具让人胆寒。他傲然斜视,略显瘦削的身躯却透发出如死神一般的气息。
他是判官,是审判者的首领,他是沈折琼。
但其实,这并不是连江恐惧的原因,连江恐惧只是因为,沈折琼才是那个公认的,历代锦衣卫最强首领,那不是他这个凭借手段和心计上位的人可以媲美的。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杀声震天,明清霜依然清俊如松,手中短剑如电,在他的身边,是最后一批敢于与朝廷作对的武林中人。近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扫除锦衣卫那些旁枝末节的江湖势力,这最后一战,便是直指连江。而百里,虽然她在这场戏中另有任务,但她却选择作为这最惨烈的一出戏的导火索——她以自身为诱饵,侵入连江的情报室,切断了这里与另外几大势力的联系,换句话说,连江如今已是困兽一只。
对抗武林,这自然不是嘉靖皇帝的意思,所以,武林中人与锦衣卫的纷争,也只能通过武林中的规矩来解决。武林中只能有规矩不能有皇帝,连江试图挑战这个规矩,自然该承担后果。当然,要扶正规矩,明清霜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百里淡淡地瞥了明清霜一眼,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明清霜回过头来,手中毫不停滞,身后一名锦衣卫执剑的手被他齐腕斩断。明清霜冲她一笑,眼里有温暖的神色划过。
熊熊火焰在烈风中张牙舞爪,沈折琼手执亡佞刺,含笑面对下一刻的生死之搏。这一幕牢牢地刻在了莫南月以后的人生中,因为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什么叫做信仰。
信仰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信仰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信仰是,眼中除了自己的信仰,别无他物。
审判者就是个为信仰而存在的组织,这是许久之后沈折琼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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