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老爷子突然叫出我的名字，问我的“家娘”纪彦儿去哪里了？我有点愕然，他已经多久不记得我的名字了，通常都叫我阿姨，尽管我们已经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多年。
纪彦儿是他的老伴，我的“家娘”，按我们老家的叫法就是“婆婆”。由于家族遗传，老爷子几年前就痴呆了，他的老伴在三年前已经去世。此情此景，我不忍心告诉他，只说她住在另一个地方。
整整一个下午，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一直在追问，问她现在好不好，让我给纪彦儿打电话，也可以写信给她，她老家是汕头的。
我只是口头答应，看我没动静，就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说起了他们的过往，在他的乡音中，我断断续续的听懂了一些。
年轻时，两人因为都是“地主”的孩子，不受待见，在困顿的生活中经人介绍相识，互相交换照片，从此就走到了一起。
为了生活，他在外面搞副业，他口中的副业应该是跟着一个大老板搞工程，当时的高中毕业生不多，所以作为工程队中唯一的高中生，更多的是负责财务工作，当然也少不了其他的跑腿活，是老板非常信任的人。
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见不到纪彦儿，总是问她还在不在，看我没回答，他就按照自己的年龄测算，说：“我今年80岁，她比我还小两岁，应该还是在的。是不是改嫁了？这么老了，按道理也不会吧？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那么多话了，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嘱咐我：你打电话跟她说，我们这么辛苦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让你不肯回来呢，我们又没有欠共产党什么东西，他们也不会追究我们了。再说我又不是不爱你了，我当时就是因为要养孩子嘛，所以才出去搞副业的，你也不要因为这样不理我呀，只要你回来，无论你是怎么样都可以…
我本来是在看书的，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心情愈发沉重，眼里发潮，根本应对不了这样的场景。婆婆走了以后，老爷子是真的孤独，天天在阳台呆坐，有时无端发脾气，大呼小叫，偶尔下楼走走又找不着路回家，经常按错隔壁邻居的门铃，半夜不睡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半夜还会对着楼下空荡荡的地方大声呼喊：“人都到哪里去了？”
被人投诉已经习惯了的……
痴呆症状是愈发严重了！
婆婆脑出血住院以后，他的精神世界坍塌，在最初时，还能精心陪伴和照顾，时间长了，渐渐力不从心，经常一个人自说自话。
那天婆婆倒下时我们都在上班，老爷子也一个人下楼去了，那时他已出现痴呆症状，按不开门铃也不懂得给我们打电话或求助，就呆呆的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当我们下班回到家里已经耽误了好几个小时，从此婆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一直到两年后去世。
我第一次看到老爷子嚎啕大哭是在婆婆手术完后我们从医院回家下电梯时，我怕他颤抖的身躯站不稳，抱着他安慰，一生都那么强势的男人那一刻像个婴孩。
实际上，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应该说是婆婆包容了他一切的“不好”。这个在她心目中是天一样的男人，是不容得半点怠慢和挑衅的，哪怕是像刀子一样的谩骂扑面而来，婆婆都是笑着一一收下的。
纪彦儿走的那一刻他不在身边，当他女儿告诉他“妈妈走了”时，他晕厥了过去，好一会才醒过来。
对于老年痴呆这个问题，说不上是好是坏，如果不是因为患了这个病，他如何承受失去老伴那份沉重的打击？如何在未来的岁月里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难得的一时清醒，我却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纪彦儿不回家这个问题，恐怕在他心里永远也想不明白了，这个消失的老伴只能让他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去寻找答案。
（写于2023年8月26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