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年我在北京创业失败,颓废的躲在老家土炕上舔伤口,发小为了让我不那么憋屈,便邀我去小树林打兔子,虽说天朝枪支严格管控,但乡下村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按说野兔以前常年都见不到一两只,还以为绝迹了,可伴随着着乡村劳动力大量外逃,土地大规模撂荒,再次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村人的视野中,在改善了部分留守家庭的伙食儿的同时,也滋生了某种最原始的娱乐。
村落的晚上总是来得特别早,几乎天一黑,街道上就没了人影,不过有月亮,隐隐绰绰的,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街道上甚至能看到得到人影上的耳朵,不过到了树林哪里,就不免有些昏暗了,远远望去,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坟头,偶尔东西南北没来由的一阵狗叫,也并不值得特别介意,发小已经习惯了,他只是告诉我,这里就算是真的有鬼,那也是家鬼,并不害子孙的。发小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他在逗家里的柴狗。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拜了拜远处的几座坟头,嘴里念了几句见怪不怪吧!
昨晚下的雪,还没有化干净,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瘆得慌,就像有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在你耳边磨牙,我轻轻碰了碰发小,提醒他这声音会不会惊着兔子。发小并不介意,只是轻轻擦了擦枪管,随后轻轻地踢了一脚,一个雪球便砸到了树上,发出呯的一声,洒落无数冰雪,月光下倒也有些迷离,接着树林的那头便窸窸窣窣传来一阵慌乱的摩擦声,发小见了,大喜过望,提枪就追了过去,人总是跑不过兔子的,不过那笨笨的柴狗却甚是了得,钻进树林深处肆无忌惮地祸害了,不过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阵摩挲声了。
我有些自责,若不是我笨手笨脚,只怕现在他已经打了一只兔子。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对我好生安慰,并递给我一支强光手电,告诉我如果觉得声音不对劲儿,就照过去看看。他的好意我很感动,多年的北京生涯,见惯了温柔与关怀背后的龌龊,反倒是这哄小孩子的行为,让我心里不觉一热,这鬼地方,我是愈发地觉得毛骨悚然,虽说早就知道农村中的夜晚会更阴冷,可脚踏实地地接触下来,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可远比干巴巴的文字更能触动灵魂。寂静中偶尔出现的怪声,都不大,却每每挑拨着紧绷的神经,让你一刻不得放松。我小心翼翼地学着他的样子,往那些声音出现的地方照射,强劲的亮光穿透了月光,如同雾气中的一根石柱,那些细小的古怪声音要么安静下来,要么叫地更加欢实,偶尔间还真有那么一两只兔子受到惊吓,胡乱撺掇起来,它们这一撺掇不打紧,我也跟着慌乱起来起来,发小倒是不慌,开枪放狗一气呵成。
说来也怪,那野兔倒也机灵的有鬼,身影晃了晃,便躲过了子弹和柴狗,这让发小有些吃味,抄起枪对着野兔消失的地方发泄似的开了好几枪,才狠狠作罢。
一晃都大半夜了,月色暗淡了几分,阴冷便多了几分,雾气也涌了上来,让人有点犯恶心,可能是水土还是别的原因吧,我提出回家算了,不过发却沉默了,好半天才踢了一脚旁边的土坷垃,给我指了指回去的方向,自己却往林子深处走去,看他的样子,今天若是不打下几只野兔他是不想回家了。
林中深处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阴冷、潮湿、污秽,偶然间白影一晃,气氛像极了影视作品中的幽冥鬼蜮,我是紧紧地跟在发小身后,不敢有一刻的远离。
发小却带着狗,晃着手电,四处探寻着,忽然脚下的柴犬一阵欢腾,飞快地钻进了一处灌木丛下,狂吠起来,发下和我赶紧过去,看到灌木从下有一处覆盖着稻草的地面微微颤抖着,似乎藏着什么圣灵,发小伸脚踢了踢柴狗,柴狗心有灵犀似的跑过去,一口边将稻草衔开,露出几个毛茸茸跟小鸡崽子似的大脑袋,竟是一窝小兔子,一眼瞅去,最少都有五六个,虽说都没开眼,也算是开张了吧!
不过发小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想也不想,伸脚过去,就要将这些小玩意儿碾死,我见了,忙拉了他一把,向他讨要起这几只兔崽子,说是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儿玩儿,怎么也比买的兔子长久,他听了很不以为然,不过碍于情面,只得抽出一只略微发白的小兔子递给我。
谁知道就在我伸手要接这时候,噌的一声,一只大兔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一下子便将发下撞了个踉跄,小白兔应声而落,半空之中被大兔子一口咬住,平稳落地。那大兔子放下小白兔之后,掉过头来,护在窝边。细看处这大兔子倒是比发小家的柴狗还要大上那么一圈儿,说是半大的小牛犊子也不为过。满脸的狰狞,嘴巴里喷着白沫,眼睛大的跟青蛙死得,狠狠地瞪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倒有些像前几年打狼时遇到的护崽母狼了。
再加上凶神恶煞的姿态,颇有几分成精的韵味。
不知道是出于对母性的尊重还是自己最近比较怂,我拉扯着一边的发小,希望赶紧打道回府吧。
发小并不觉得现在就打道回府是个好主意,两只眼因为兴奋瞪得极大,举起手中的土枪,瞄准了大兔子,随后看了看大兔子,又缓缓地放下了,我还以为他改变了注意,正要招呼他赶紧走,谁知道他抄起枪托,便朝着大兔子的脑袋上砸去。
土枪的枪托大多数是木头的,除了抗震性好之外,大抵是贪图木料便宜好找,在村中俯仰之间就能得着,有些汉子会包上一层铁皮,增加点份量头,为了趁手,也为了人前显能,发小的这把就是包了铁皮的,份量不小,据说能把人胳膊砸折了。
那大兔子倒也灵活,身子一窜便躲了过去,低头撞在发小的肚子上,发小脚下一个踉跄便趴在了地上。发小,我还是了解的,人不错,只是脾气有点倔,这一下闹得灰头土脸的更是没法收场了,只能让这大兔子自求多福了,反正发小是非要扒了它的皮不可了。别说劝他放兔子一条生路了,就是帮他一起收拾兔子,只怕也要恼了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以观后效了。
发小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头上脸上的杂草灰尘,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土枪跟孙猴耍棍似的砸向大兔子,在这阴冷的晚上,惨白的月光、鱿鱼的灌木、落地有声的打击声,交织成一片毛骨悚然的疯狂。当然恐惧的是我,那大兔子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只是仗着灵活的身段左支右绌地与发小周旋,你想啊,拿根棍子就敢跟兔子玩近身游击,这得多好的身手?一般人也就十个回合之内勉强占了上风,二十个回合之内可以勉强不败,三十个回合开外不灰头土脸得滚蛋就算好了,发小应该也明白这个理儿,可人在气头上,哪里顾得那么多,也不管打着没打着,反正雨点般地砸过去就对了,只要一棒子打在兔子身上,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
想得其实也不错,换成我,说不定也得这么做,可这大兔子的精气神似乎比发小还充沛,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得,引得发小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直冒热汗。
我看这下去不是个事儿,就招呼着发小就此打住好了,要是实在觉得憋气明天再来就是了,反正今天是不宜再参合了,你说这人精气神连兔子都搞不上了,还能干啥?
发小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足足有好几分钟,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不过还是将手中的土枪放了下来。
大兔子见他收手,也立即停了下来,如老母鸡护崽般挡在他与兔子窝中间。不过神情之间却未见半点松懈,依旧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发小看着大兔子,将手中的土枪靠在腿上,伸手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默默地抽了起来,那一点烟火幽暗中如一点猩红的血缓缓地落下。
突然柴狗向前猛冲过去,一副要将大兔子生吞活剥的样子,那大兔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你想它连人也不怕,哪里会怕一个柴狗,再次一个铁头功上去,顶在柴狗的肚腹之上,柴狗吃了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与大兔子斗在了一处,这两个家伙儿的争斗至始至终都是最激烈的碰撞,扬起的灰尘之上,鲜血与肉块不时从落下,其间大兔子灵活机动、神出鬼没,往往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逸待劳,占尽了上风,那只柴狗则只会风风火火的一味进攻。偶尔得手也必然会硬来更激烈的打击,不过这倒不是说大兔子就必胜无疑,造物主的偏心,食物链的大势,食素者再厉害的战术也抵不过食肉者鲁莽的爪牙,尽管柴狗多次被大兔子或顶到了一边,或撞到了树上,疼得嗷嗷直叫,可毕竟这些都只是皮外伤罢了,但大兔子只要被咬伤一口,就注定了要血肉分裂,不知道养多久才能好,或许是一辈子的残疾。
但是残疾又如何?伤痛的对面是子女。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么疯狂的兔子,这么无畏的护犊子,让我心里暖暖地又有些不好受,我再次提出早点回去好了,这么疯狂的场景,想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发小大概是觉得我有点怂,不过没有明说,只是挥挥手,示意我熬不住可以先走了,他是绝对要留下来讨个结果。
我转身要走,又有些放心不下,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陪他一程,也陪它一程。
柴狗再次被撞到一旁,从地上爬起来后终于停下了进攻,却没有停下对峙,这时候,发小将嘴边的烟也燃到了尽头,不知道被他有意还是无意地掉了兔子窝旁的杂草上,一闪一闪的猩红光芒很快便燃气一片温暖的暗黄色火苗,风吹来,忽地一下子就成了一团火球,大兔子一下子便窜了过去,用自己的身子,自己的脑袋挤压着越演越烈的火焰。
那几只小兔子惨叫都没说出来就成了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的小火球,大兔子见了,撕心裂肺,也不管什么火不火的,张口就把那些成为火球的小兔子衔起来,放到身下灭火,可一切都为时已晚,连眼都没睁开的兔子,生命的脆弱根本经不起折腾,或许在大兔子衔起他们的那一刻为之,便已经没了生息,可大兔子还是一如反顾得作者灭火的工作,就算肚腹被滚烂了也在所不惜。
这一幕是人间惨剧,我为之黯然,发小却笑了,伸手抄起土枪就戳了过去,大兔子想个沙袋一样咣当便砸在了窝里,还没等它再抬起头,发小一阵发泄般的戳打,才算除了胸中的一口恶气,看着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我不相信上帝,却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说了句阿弥陀佛,不管哪家教主灵验,都希望这一家兔子来世有个好归宿吧!
母爱之伟大,就算是畜生,也能漫天神佛动容,何况是人呢?
发小发泄之后,这才意犹未尽得踢了踢那倒下的大兔子,见它一动不动,真的死透了,这才一把抓起来,却不料这兔子太沉,险些没将他带个跟头,不过发小这一次乐了,逮着这么大的兔子挂出去得多威风啊!也不枉吃了这一夜的苦头,只见他胳膊一甩,便将大兔子抗在了肩膀上,一旁的柴狗也兴高采烈地在兔子窝边刨了起来,那些差不多烧成黑炭的小兔崽们成了它前所未有的美餐。
发小走过我身边,拍了拍肩膀上的大兔子,那感觉就像肩膀上扛了一只老虎,颇为得意,或许也在取笑我的胆小和懦弱吧!他似乎也怕我低估了这只大兔子的份量,要我自己好好摸摸这只大兔子的皮毛。
谁知道我刚要伸手去摸它,大兔子突然昂起了烂西瓜一般得脑袋,像僵尸一般张口便往发小的脖子咬去,我忙尖叫着让发小留神,可惜刚才的胜利麻痹了发小的注意,待他反应过来之后,脖子,脸上已然让大兔子咬了一块皮法下去,这一下可恼了发小,他一把摔下大兔子,在柴狗闻声过来纠缠大兔子的时候,他伸手抄起肩膀上土枪对着大兔子的脑袋就是一枪。
一声轰然巨响,黑烟红焰,发小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满地打滚!
土枪炸膛了!
意料中的意外!
炸裂的枪口处,鲜血淋漓,血肉横飞,柴狗,兔子处在第一线,自然是血肉横飞,肢体不全了,发小也深受其害,血肉模糊的惨叫着,在恐吓了深色的夜。
我缓过劲儿来之后,第一时间拨通了120的电话,随后叫来了村里的亲朋好友,等一切忙完之后,天都已经亮了,地上也只剩下了柴狗。那只罪魁祸首的大兔子竟然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三个月,发小出院,命保住了,脸毁了,双手也断掉了两根手指,因费用问题,没有接上,怕是再也打不了兔子了。
后来老人们都说那是成了精的兔奶奶,出来保子孙的。有人说为啥打兔子的那么多,偏偏发小遭了秧?老人们又说发小不该烧兔子窝,你想把人家的窝都烧了,人家能不跟你拼命?他是做得太狠,才遭到了报应,其实真相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