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是我们家乡的叫法,就是我妈妈的奶奶,一个已经去世了十几年的老人,却无时无刻不活在我心中.
我父母是同村,我妈嫁给我爸时很穷家里连煮饭的锅也没有,我和双胞胎姐姐出生在寒冷的腊月,奶奶看是两个女儿,连看也没看过我们一眼.那时候听妈妈说是外婆带我们,那一年很冷,外婆身体不好,带我们受了风寒,第二年开春就过世了.妈妈要种地,爸爸要把那个连锅也没有的家一点一点营造起来所以我们是太婆一手带大的.
太婆身体很好,记忆中没有得过什么大病,我们出世那年她刚好八十八岁,她总是前后背一个忙着干活,有时还会带着我们去山上拾干柴,遇到在树上的枯枝,她甚至还会爬上树去勾,偶尔也会采些药材,收集了大半年,就等着舅舅帮她带到镇上面去卖,卖了的钱给我们换糖吃.
等到我们两三岁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出世了,我和姐姐很少回家,吃住都在太婆那,喜欢听太婆讲故事,喜欢和她睡,冬天很暖,夏天有人扇扇.太婆很喜欢说话.可能年龄大了,舅舅们都嫌她唠叨,我那时候小,觉得听太婆唠叨是很幸福的事.最喜欢就是夏天拿着板凳坐在树阴下,看着太婆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听她说她的过去.她记性很好,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很骄傲的一件事是总对我们说她和毛主席是同年出生的.
太婆的一生跟那个年代的中国妇女命运一样,很坎坷.她八岁就做了太公的童养媳,她只知道自己姓李,却没听她说过自己叫什么,连自己的生日她也不知道.十五岁开始生小孩,太婆本来是有两个儿子的,后来在太公去世后听说饿死了一个,结果就剩我外公了,还有四个女儿,二女儿听太婆说是因为当时她安排了嫁给别人,结果她不肯,在一个雨天,太婆把她赶出家门,结果被雷击中死去了.每次太婆说这些眼里都会有泪光.
太婆很年轻就守寡,太公的去世很荒唐.以前有一个游击队员名字和太公的名字只一个字之差,太公叫帮大,那人叫帮太.太婆说弄错了把太公抓去处死了.可能现在听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那个年代的中国我是无法了解的,这一却,我听来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太婆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和太婆一起,她总有说不完的故事,有些我懂,有些听了就忘了,她很少提到自己是怎么样带大四个小孩,而且在那个饭也吃不饱的年代让他们都能念到书.她偶尔会提到自己怎么样被人迫害,太公去世村里的人说她是不祥人,一次又一次迫害她,要把她和小孩都赶出村,甚至还逼她改嫁.他们还打我的外公,说如果太婆不离开就会把她的儿子杀了.她说那时候她天天把菜刀放枕边才敢睡,太婆还说她年轻的时候还跟别人打架,所以到她老了,村里的人并没有几个对她尊重的.甚至他们都说她很凶.却不曾知道,她对我妈妈我们从未打骂过半点.
四岁的时候,我爸爸赚了钱,在镇上买了套很漂亮的楼房,然后我们一家就离开了老家,我开始上学开始慢慢懂事.因为老家路不好走,都是山路所以一年最多能回去一次,就是过年,回去看太婆,一过完年就和妈妈走很远很远的一段路回老家,要走过两座山,过了两条河就能看到老家了.每次远远看到太婆家的房子姐妹几人就开始比赛看谁跑得快,边跑边喊,这时候太婆就会匆匆放下手里没有剁完的野菜,走到路口张望.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回去这一幕还一直印在心间.
回去几天太婆就会忙进忙出做好吃的,晚上我们还是喜欢和她挤着睡,摸着她的大耳朵,和脸上搭拉下来的皱纹.太婆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我们好好学习将来要做个有用的人,那时候我比较调皮,总是半夜装肚子痛,让太婆起来拿药油帮我擦,因为药油是姑婆在外面给太婆带的,听太婆说很有用.更因为喜欢太婆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摸我.每一年这个时候,太婆都会把柜子里所有藏了好久的吃的都搬出来我们姐妹几个吃.记得有一年的月饼,太婆把它放在米缸里,说是姑婆在外面带的很好吃,她自己吃了一小块,等过年我们去到她翻出来时已经长满了毛.妈妈为这事说了太婆.
我的外公是在我们搬走后的第二年去世的,太婆从此就跟着舅舅们过.我上初中的时候,舅舅把家里的田地变卖了,说要去外面做生意,把九十八岁高龄的太婆也带着去,可能是不习惯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太婆身体开始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一次还从床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然后就一直好不了,后来舅舅把她送回老家.等我最后一次回老家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认不得我了,舅舅说她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往床底下钻,还胡言乱语,喊着很多已经去世了的人的名字.
太婆走得很安详,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心愿却没办法了却了.我要赚了钱,带太婆走出大山要让她过好日子.可是那时我才十二岁。
现在回老家路修好了,坐车只要二十多分钟,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兴致,闭上眼,我总能看到在井边太婆弯着腰在打水,斑白的头发慈详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