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是一个未知的过程,死去却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我不擅长记叙,只待思虑写完后再讲故事。
先写老去。我一向很恐惧,恐惧年老,害怕忘记,害怕没有回忆。我向来难以平和地接受岁月流逝与人世分离。那种时光流逝,逐渐老去,物是人非的体验我无法想象,更多的是不敢去想。一个年迈的老者在向风华正茂的少年讲述他年少时的故事,他或许会有骄傲、有惋惜,但永远不会少悲凉。尚且年轻的我,只能用这样浅薄的文字来描述那种难以言说,我也还未懂得的感受。
老去,是一个逐渐得到的过程:得到经验,得到阅历,得到知识,得到智慧,在此过程中慢慢体悟人世的哲理。老去,又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失去青春,失去容颜,失去健康,失去活力,在此过程中还要忍受失去亲人的苦痛。苦于无奈,痛于失去。
如果把人的一生简单地划分为两个阶段即是:先成长,后老去。我们慢慢成长,变得成熟,然后只得再逐渐老去。这是一个多么无奈却也饱含意义的过程。
在写“死去”前,我得先想想“活着”。在我尚未清楚地认知到生命的可贵的早些年里,我有过放弃生命的念头。但本质上我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生命的眷念让我依然痛并快乐地活着。在我逐渐体悟到生命所携带的神圣使命之后,我才知道:敢于活,实为勇。活着已是不易。敢于痛苦地活着的人是勇士的表现,能够幸福地生活的人是智者的展现。
如若把生活简单地划分为两种:幸福的和不幸的。一个人不可能只享有一种生活,而是同时兼具这两种生活。哪一样多,在于自身的努力与争取,在于心态的权衡与取舍。 死去,作为一种无人能逃脱的最终宿命。在死亡面前,虚伪、恐惧、贪婪,人的一切丑恶都无所遁形。死去,可以死得很简单、很卑微、很突如其来,也可以死得很麻烦、很崇高、很漫长的等待。有的人,上一刻仍欢天喜地,下一秒就猝然长逝;有的人明明已经奄奄一息,然而那最后一缕气息就是不肯离他而去。
老去与死去都是人生中不可避免也无法选择的。不一定人人都会经历老去的过程,但人人都会得到死去的结局。浅显的体会与思考就暂且写到这里。该写故事了。
他比我早来这个世界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里,他所经历的事情将成为我的笔下那么精彩的故事。我也试图去写过他,我的外祖父。
在我最叛逆,思想最极端的那段时期,我以为我最怨恨的那个人就是他。我每天和他争吵,争得面红耳赤,吵得泪流满面。他朝我丢东西,却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我;他数次咒骂说要与我恩断义绝,却还是一次又一次为了我到处奔波。
这就是亲人,永永远远,不离不弃,生生死死,相守相依。 无论话说得多么绝情, 不管生气愤怒到如何境界,我们始终都是家人。就像外祖母,虽然他们争争吵吵,打打闹闹了几十年,尽管她常常念叨外祖父的各种不好,但她会打心底关心和照顾他,会愿意把她的一生的时光都交付于他。 外祖父的身体是在今年垮掉的。去年,六十七岁的他仍在工地打工,烈日下的钢筋混凝土,灰扬漫天的石灰水泥,他一天十几个小时与它们在一起。亲戚朋友都说,他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还要如此拼命地工作。他总说,能不靠子女就不靠,能干一天活就多做一天。
我知道,是我父母赚钱不够多,纵然他们也想给外祖父一个安逸的晚年,但其中无能为力的苦涩是没有经受生活苦难的人所无法体会的。
在我高考的前几天,我往家里打电话,知道外祖父生病了,很严重。 六月三号的夜里,我在操场止不住的哭泣,一半因为离别,一半是害怕别离。毕业的离别与失去亲人的恐惧悉数藏在了眼泪里,迎风奔跑,悄然落在了那片深深依恋的土地上,从此刻进了终身不淡的回忆里。
我从小跟着外祖父外祖母生活,我虽然知道,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我而去,但我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不敢去想,失去他们,会是怎样的痛苦, 怎样的悲伤与绝望。
我渐渐成长,也目睹着亲人的慢慢老去。我清楚明白,终有一天,我也会经受至亲死去的苦痛。我逃避不了,当然我也不能逃。
我把为我爱的人创造幸福视为我一切奋斗的动力,当我知道,我会失去,我才可以拼尽全力去努力,去珍惜。我看着他们痛苦地老去,无能为力,但我可以选择让他们幸福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