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镇的八角山在中秋节这一天打破了历年的旅游寒冬,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到了傍晚,山脚下依旧人流如织。祝小秋信步走在山间小道,天边残阳如血,身旁偶尔掠过成群结队的青涩少年,如胶似漆的情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举案齐眉的白发老人,他们有的忙着上山,有的赶着下山。
祝小秋回首看着擦肩而过的人流,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起合承转间便是人生,有些人在来的路上,而有些人不经意间已经离开。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陈君山坐在山腰的凉亭里耳鬓厮磨,而少年的他一直背她走到了山顶。
“想什么呢?”一个身影突然和她并肩而行,“你怎么来了?”祝小秋错愕之余,目光紧紧地盯着身边的男人,“听阿姨说中秋节洛阳镇的人几乎倾巢出动来爬八角山,我想来碰碰运气,看看我们的缘分到底有多深,看来这座山头有点小嘛。”廖耐君故作轻松地说,脸上却似有彷徨之色。
祝小秋闻言低下头去,他们最近没有见面,关于祝之进车祸去世的消息还是莫盈告诉他的,祝家姐妹哪里顾得上谈情说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祝思琪有孕在身不能过度活动,莫盈终日以泪洗面,跑腿的事都落到了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的祝小秋身上,她一边忙着办葬礼一边安抚家人,虽然匆忙间也曾抬眼看到手机来电显示里熟悉的名字,但大多时候应接不暇,无从顾及。
祝之进生前工作的机关单位要给他举行追悼会,请家属协同安排,葬礼的节奏完全被多年生活的机关大院带着走,不得不说这对母女三人是莫大的安慰,好像悲伤被这座暗流涌动的小城稀释掉了一些,街坊四邻快把祝家大门踏破了。
祝小秋的沉默对廖耐君而言是一种回避,也是一种伤害,在这段关系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受伤。他不能接受在她最伤心无助时,她竟然将他推开,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忍心从这个事件当中再次剥茧抽丝,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主动靠近,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吻。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和班里其他调皮捣蛋的男生一样,每天一门心思戏弄身边的女同学,给不同班级的女生写情书,内容大同小异,坐在前桌的她成了他的信使。后来有一天听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会再帮你送那些粗俗的情书了,喜新厌旧就算了,连内容都是抄袭的,人家可是一个宿舍里住的白月光,没文化还不抓紧提高智商。”
从那以后,他开始注意到这个有点小脾气又中规中矩的女孩,她朴素率性,不像别的女生像蝴蝶一样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动人。渐渐地,他目光所及皆是她,于是就有了学校后山上情不自禁的那个告白吻,之后她请了十几天假,像是从他身边逃开。
少年的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他从金城坐了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出现在那个传说中裹在深山里热闹繁荣的金陵矿时已是中午,他向路人打听祝之进的名讳才顺利找到了她家的住址。
那段奇幻之旅的结局是,第二天清晨五点,他失魂落魄地独自坐上返回金城的汽车,祝之进对大女儿男同学的突然造访感到极度不适,并用强烈的态度表现出对早恋现象的赶尽杀绝。
从此,自尊受挫的他没有再去金陵,转眼到了毕业季,祝小秋依然躲他像躲瘟疫一样,倍受冷落的他才认清现实,将死未死之心被分别彻底覆灭。没想到,五年后他们阴差阳错成了彼此的相亲对象,廖耐君在奶茶店见到她时,不失为惊鸿一瞥,昔日那个干瘦如材娇小玲珑的小女生俨然化茧成蝶,昔日的情愫翻涌而来。
不能让沉默继续下去,这不是廖耐君的风格,他善于控场,“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驱使我不停地做出判断,为什么一直以来你给我的感觉总是那样平静,现在……我懂了。”听到这番话,祝小秋停下脚步,缓缓地看向他,见他深邃清亮的眼眸似有泪光闪烁,廖耐君沉吟片刻,才字斟句酌地说:“小秋,你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两个月后。
夜幕缓缓降临,满城灯火如珠光点缀,祝小秋在房间里埋头收拾衣物,凤琴挺着孕肚依着门,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嘴里啧啧称赞:“姐,我真羡慕你能去日本工作,趁机可以体验异国风情。”
“等过个三五年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知道吗?振刚哥其实有个秘密没告诉你。”
“什么?”祝小秋继续把床上筛选出的衣物往行李箱里装,她有点轻微的拖延症,每次总是允许事情发展到火烧眉毛时才有紧迫感。
凤琴回头瞥一眼厨房的方向,莫盈正清洗饭后的碗筷,偶尔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流水“簌簌”地响。她踱步上前,坐到床角,低声说:“你初三那年有个晚上是不是差点被几个小混混劫持了?”
祝小秋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怔怔地注视着凤琴,那个可怕的夜晚一度成了她的噩梦,使她恐惧黑夜,怕一个人晚上出门,要知道在这之前,她是看着鬼片长大的,从那之后,她发现这个世上人比鬼可怕。
凤琴看小秋如此反应,继续说道:“其实那是振刚哥的对头干的,那会他还是金陵叱刹风云的烂仔头子,振刚哥说他以前经常捉弄你,对头帮的人想利用你来做诱饵报复他,他知道了以后差点杀了人,你去金城读中专的三年里,他其实也在金城,他说你最喜欢吃学校门口的肠粉……”
“原来他消失的三年……我以为他说的是醉话。”祝小秋怔在原地,她噙着泪水,心里一阵激荡:“凤琴,他是我哥,一辈子都是,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凤琴默默点头。
第二天早上七点,祝小秋拖着行李箱准时来到公司集合,一辆崭新的大巴车停靠在门口,今天她将和几个基层管理人员遣调日本总部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和培训,大巴车将把他们安全送往两百公里之外的省城机场。
同事们纷纷上了车,祝小秋看着工业园区大门若有所思。“在等我吗?”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突然落在身后,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双臂勾住男人的脖子,在他怀里恸哭。“好了,我可是在咱妈面前保证过不会再让你流泪的。”“咱妈?”祝小秋梗着脖子抬头看向陈君山俊逸的脸,陈君山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低声道:“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