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诗语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有着平凡的长相,平凡的生活。然而,却有着一份不平凡的经历。
从十岁起,她就被命运种上了一株可怕的狗尾巴草。医生说,她已经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可是医生又说,她不是不能开口说话,只是别人都听不到而已。
那个时候,诗语总喜欢一个人傻笑,她知道,她和哑巴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一点区别也没有。
她知道每一个字母的发音,她会读每一个拼音字,她的口型也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可是那有什么用,没有人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就是这样,从十岁以后,伴着无数异样的眼光,和无数的讥讽声长大。至于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以及十岁以前,她是如何生活的,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二十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同她一样的人。
那个时候,她刚读大二。一次上公开课的时候,老师突然心血来潮要点名。于是,老师花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宝贵时间,把阶梯教室中,二百号人的名字,一一宠幸了一遍。毕竟,大学的时候,同学们,包括诗语在内,都养成了一个爱逃课的毛病。
“林思奇。”
“到!”
“李安。”
“到!”
.....
“黄诗语。黄诗语?”此时的老师,正把头埋进了花名册中,未曾察觉此时站立着的诗语。
“老师,她是个哑巴。”一个男生朝讲台的位置吼着,两双手做出了一个喇叭状的动作,引起了班上好一阵哄笑。
也许那是在笑这位男生多管闲事,也许是在笑诗语此时的窘态,也许两者都是。
诗语的嘴角顿时向自由落体运动的方向驶去,而在收到了,老师手往下摆的动作示意后,才缓缓坐下。
下课以后,同学们都走了,唯独诗语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教室里,盯着黑板发呆,又转头望着窗外发呆。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人异样的眼光,还有突如其来的嘲弄。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让自己的心情可以平复一下。因为,她不想那么快涌入人潮,也不想那么快回家。
是的,诗语所在的大学,就坐落在她的家乡所在的城市。那年填高考志愿时,诗语本可以填一所更好的大学,但是她父亲曾跟她高中班主任反复嘱咐过,一定要让她填本地的大学。她父亲说,学校差点就差点,没关系,重点是她不能言语,一个人去外地,他不放心。
02
“黄同学?”一位身着灰色格子衣的男生,拍了拍诗语的肩膀。
诗语转瞬的目光,正好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诗语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不一样的温和,那是她很久很久,都没能从陌生人眼里,得来的认同感。
他叫林思奇,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只是他学的是土木工程,而诗语学的是园林设计。
思奇从背包中掏出来一个笔记本,左手紧握住一支绿色的大头笔,写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诗语打了个手势,说:“我可以听得到。请问,你是?”
就这样,诗语与思奇,成为了大学里少有的一对知己。毕竟,在大学里,男生与女生,相处太过亲密,肯定是在谈恋爱。可是她们两,却并不是。
他们常常一起去上学,一起去食堂三楼吃饭,一起去学校的人工湖散步,一起去人工湖旁边的自修室看书。他们常常形影不离,但是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渐渐地,思奇还学会了手语,最起码,他能看得懂诗语所比划出来的所有手势。
有一次,上公开课的时候,思奇前后签到了两次,还引起了教室里好一阵骚动。毕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同一个声音出现两次,还是逃不过老师的火眼金睛的。
老师虽然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但是由于他引起的这一阵难以平复的骚动,老师的心中还是窝起了一团火,正急需熄灭。
“林思奇,请你来说一下,从这幅图表中,你能得出什么信息?”老师说。
坐在思奇旁边的诗语,此时正心急如焚地望着老师,猛然间,又抬头瞧一瞧站立着的思奇,她内心有个正在萌芽的冲动,想为思奇作一翻解释。但是,犹疑了片刻,她却始终没有做出举手的动作。因为她知道,没有人看得懂,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思奇望着多媒体屏幕中的图表,眼神中有些局促。他能看懂文字的注解,他也能看懂数据的含义,但是他无法区分图表中的颜色,以至于他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犹豫了片刻,思奇才慢吞吞地说:“老师,我不知道!”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老师,我是色盲!”
就这样,老师把思奇安排到了最前排的位置,美其名曰,为了认真听课。其实,大家知道,这便是老师对于思奇同学多事的惩罚。
尽管,他作为大学老师,并不能像初中高中老师一样,让他这个成年人罚站一节课。但是最起码这样,老师此时窝火的心,得到了一丁点的疏解。
毕竟,能让别人不好过,自己的心里总会好过些。自那以后,教室空荡荡的前三排座位里,永远都会有两个单薄的身影伫立着,同时,这位老师后来的每一节公开课,纪律都变得非常非常好,一节课下来,除了老师这个发声源外,基本上都是鸦雀无声的状态。
03
大学毕业后,思奇留在了诗语所在的城市工作,毕竟,那也是思奇度过了四年美好青春的地方。
思奇毕业后,便去了一家建筑公司。而诗语,虽然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各种证书也齐全,但是毕竟无法正常言语,以至于没有哪一家公司愿意聘用她。
毕竟,如果连专业对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的话,其他类型的工作单位,便更不会收留她了。
后来,还是思奇到老板面前,苦苦哀求了好多次,才使得诗语进了他所在的公司,专职画设计图稿。
毕竟,诗语经过了大学四年的学习,无论是对于CAD,还是photoshop,她都是了如指掌的。
只是,老板还是给出了三个月的试用期。老板说,如果诗语干得好,便破格聘用她为公司的正职设计师。
其实,那个时候,公司里的人,也曾一度以为,思奇和诗语就是一对。
毕竟他们两虽然名字极其相似,但是并不同姓啊,所以肯定不是兄妹关系。
而公司里的同事啊,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左右八卦一下。光议论他们两这天生绝配的属性,就成了他们三个月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诶,你看到了吗?林思奇居然穿了一条绿色的内裤!我在厕所时看到的时候,差点就笑晕过去,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可不是么,不然怎么会喜欢像黄诗语这种哑巴女。果然是天生的一对奇葩!”
“你不知道,昨天跟黄诗语讨论图纸的时候,真是气死我了,我说一句,还要等她,把她要说的话写出来后,才能说第二句,我真是太憋屈了。你说,老板怎么会让这种少根筋的人,进我们公司,这不是拉低我们的工作效率嘛!”
......
直到,见到黄诗语正迎面而来时,她们才互相使了个眼色,一眨眼功夫,又回到了娱乐圈的话题上,好一副津津有味的姿态。
04
三个月期满后,由于黄诗语表现优秀,老板遵循之前的承诺,把她留在了公司。
尽管老板并不是打心眼里想留她,但是鉴于她工作认真负责,画出来的图稿,实在是无懈可击。老板一时心软,心想,就当是为了她的才华吧。
后来,诗语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在那个男人猛烈的追求下,不久后,她们两便在一起了。
那是诗语的初恋,也是诗语所有美好幻想的寄托。诗语本想着,可以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没曾想,才过了三个月,诗语就很不凑巧地撞见了他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那个男人怀里搂着另一个女人,在她的面前,卿卿我我。
尽管,站在身后的诗语,反复地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但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时,语言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诗语喝了很多酒,那是诗语第一次喝酒。因为从小医生就嘱咐过,由于她身体特殊,所以不能让酒精进一步损害发音系统,影响其恢复。尽管,早已过去了十多年,诗语也早已没有了期望。
那天晚上,思奇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像往常一样。
他看着她相亲,看着她谈恋爱,又看着她失恋,心中的感觉,真是五味杂陈。
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就这样陪着她一辈子。直到后来他发现,原来这世界上的人,终将要有散场的时候。直到后来,她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以这样的方式,以同样的身份。还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
酒过三巡,诗语有些上头了。想说的话,没法说。想骂的人,骂不出口,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毕竟没有人会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仔细地聆听着她所比划的手势,还有手势背后侮辱自己的言语。当然,除了思奇,只有他愿意傻傻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拼命比划着一些违心的话语。
突然间,“嘭!”的一声袭来,啤酒瓶就被诗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又是一句猛烈的骂声,“你混蛋!你这么可以这么对我!”那是很多年后,诗语第一次在人前,张开嘴巴说话。
思奇不可置信地望着诗语,嘴巴张成了O字型。惊奇地说:“你可以说话了?你可以说话了!你再说一遍!”
酒意正酣的诗语,朦胧望着思奇,她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并没有太在意。直到思奇反复摇着自己的身躯,才让她的意识,有了些许清醒。
“你说什么?”诗语说。
“你可以说话了!”思奇说。
“什么?什么说话?”诗语的语音刚落,才发现刚刚张嘴说话的好像正是自己。诗语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喜悦,又继续张开嘴,试探性地说:“林思奇,你也是个混蛋!”
“你才是混蛋呢!你是小混蛋!”思奇不怀好意地说,尽管他本以为,意识到这个好消息的诗语,会开心起来。
然而,却并没有。待诗语与思奇反复确认后才发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自己说话的声音。她知道,思奇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
“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可以听得到你说话!”思奇辩解道。为此,他还特意拖来了一个服务员,来聆听诗语说话的声音。然而不出所料,服务员根本听不到诗语所说的话语,除了能看清诗语正在说话的嘴型。
诗语知道思奇,不过是想换一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可是,这种突如其然的喜悦感和随之而至的失落感,却只会让诗语,越加难受。
因为这件事,好几天,诗语都没搭理他。
只是到后来,又经过了长达一个月时间的反复验证后,诗语才终于相信了思奇的话。原来,他真的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原来只有他,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而已。
05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医生曾对她说,由于她的发音系统受损,发出的声音频率,要远高于人类能够正常识别的频率,所以她说的话,没有人能听得见。
那个时候,诗语一直以为,医生是骗她的。虽然是骗,不过也是善意的谎言,医生不过是为了让她存着一丝希望而活着。却没曾想,这一切,居然是事实。
只是,碍于情面,诗语自十岁以后,便再也没在人前,试着张开嘴巴说话。哪怕是想发音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偷偷地躲进卧室里。因为没有人看到,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摆弄着嘴型,这样也不会有人嘲笑她。
这一刻,她突然很庆幸,这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可以听得到她说话的声音。但是,她却也很后悔,为什么认识他那么多年,她也没能在他面前,试着说过一个字。也不至于,让他们两足足错过了这么些年。
那天晚上,诗语高高兴兴地回家,本想着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珍重地告诉父亲。只是,看到家中空无一人后,她才得知,自己的继母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此时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室里。
而父亲和弟弟,也都在医院里守着。毕竟弟弟,才是继母的亲生儿子,不过是她与她前夫的儿子。
当然,诗语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继母刚与父亲成婚时,便常常在递给她的鸡汤中,掺杂了少量慢性毒药。以至于,后来诗语病发而住院,还因此失了声,并忘了十岁以前所发生的事情。
幸运的是,自从诗语能与思奇正常交流后,两个人的感情,萌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火花。
从前,诗语只把思奇,当作一生的挚友,当作彼此的依靠。同时,也正因为这份感情,太过纯粹,太过难得,她也一直不敢去打破它。
只是,那一次醉酒后,诗语才明白,也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也许,思奇就是命中注定那个唯一能听见她说话的人,也是那个能感知得到她的频率,同时也能关心她、爱护她、包容她的那个人。
于是,半年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在一起。
这样美满的生活,持续了大概半年。直到,连思奇自己都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毕竟诗语填补了他生命中所缺失的所有色彩。
同年,一项高科技发明,为色盲患者带来了人生的希望。色盲患者只需要佩戴一副眼镜,就可以让患者如正常人一般,感受多彩的世界。
思奇此时正在用颤抖的手,戴上那副并不便宜的眼镜,顿时,眼角便湿润了起来,“诗语,我太激动了,我今天才知道,彩色的世界,是这样的!”
“真的吗!快,看着我,我要你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我!”诗语撒着娇,笑着说。
思奇望着诗语灿烂的笑容,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这一次,他看到了诗语栗色的头发,看到诗语玫红色的口红,却没听到诗语说话的声音。他只是,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她此时的喜悦。
(完)
你听说过,反向人吗?
就是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户,一定会给另一个人关上一扇门。
另一个人,可能是你身边的一个人,也可能是你不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