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点苍

从小一心想去看世界，却到29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搭飞机。

行程：昆明至重庆。

时值初秋，多日细雨绵绵，天气乍寒。我独自前往英国驻重庆领事管办理留学签证。

自工作到计划留英，我不过工作了五六年，收入微薄，又不擅理财，学习费用堪多，所以囊中十分羞涩，若不是携带了家中各种用于签证的存折、房产、执照原件证本，大概也舍不得去飞这么一趟。

行前，我托朋友订了一张最便宜的打折机票。既然是最便宜，时段便不会太好，记得是上午八点二十的航班。

头晚便从县城来到省城，住在闺蜜家中。闺蜜家在北市区，彼时昆明长水机场尚未落成，机场仍在昆明城南的城乡结合处，从北市区到机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原本闺蜜建议我七点出发都不晚，但我此前从未乘过飞机，怕误了机，所以一早六点，天未亮便出了门。闺蜜家小区门口正好有直搭机场的公交车，好似老天故意照顾我这个初次坐飞机的人，到了公交站便正好来了一辆公交车，免了久等之苦。

那时昆明还没有三环，也未有塞车之困，公交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上二环高架桥。我望着窗外滂沱大雨中灯火辉煌的昆明城，怀里紧紧抱着粉红色的书包，里面除了签证材料还有各种资财证明，另外便只是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个装了洗涮用品的化妆包。身上所有，不过千元，十分寒酸。

老的巫家坝机场年代久远，规模堪小，并不比我体面多少。所以第一次看见它的真容，我忐忑不安的小心脏略微跳得平缓了些，我想还好它不太富丽堂皇，否则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会更加乡土。

机场快线一直开到候机楼二层，下了车便是入口。那时机场虽然寒碜，却也便利，尤其对于我这样初来乍到的旅客，少了许多迷乱和不安。

虽然天还未亮，候机大厅里却熙熙攘攘，一眼望去，到处是红红绿绿的土特产柜台，让人错以为是到了昆交会土特产展区。许多即将离滇的旅客忙着购买价格虚高的各类云南土特产。

我背着书包，东张西往地从热闹的人群中挤出去。

因为乘机须知提前了解得比较透彻，所以即没带要托运的行李，也没带违禁品，轻轻松松便过了安检，找到所乘航班候机的地方。

这时，候机室的落地窗外天色渐明，雨还是刷刷下个不停。一看小灵通才七点多（为求省钱，用了多年的小灵通，至今记得尾号是911。美国911事件第二天买的小灵通，所以才选了这个号），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平板电脑，更没有无处不在的WIFI，候机等车都是件极为枯燥的事，好在我有随身带书的习惯，便在候机室里看起随身携带的那本书。

高原气候的特点是一年四季早晚温差极大，所以即使只是九月中旬，一旦下起雨来，也有入冬的感觉，尤其天刚亮的时候，仿佛所有的温度都在黎明之时散去殆尽，让人浑身颤栗。

看了没多久，我便又收拾起书本和书包，独自在候机室里东走走、西看看。

巫家坝机场建国前为军用机场，建国后改为民用机场，担负着整个云南省的空中航运。它原先地处昆明市郊，但随着城市发展扩建，最后被包围在了城市之中，周围到处是低矮的民房。由于条件所限，始终是老样子，其规模及外观甚至不如新建的昆明火车站。

我在候机室里转了一圈，去洗手间时，正好听见两位操着东北口音的老太太说，这昆明机场也实在太糟糕了，你瞧瞧这卫生间，破成这样! 还旅游大省呢！

我一低头，看见地上有一处地砖不知去向，另有几块地砖也欲脱出，凹凸不平，便池洗手池都已陈旧不堪，外地游客的抱怨确实言之凿凿。

出了洗手间，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广播里传来所乘航班的登机通知。

我老老实实背着书包跟在那些不知是飞第几回的旅客队伍后面。

那天乘坐的是四川航空的班机，飞机不大，什么型号我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百来个人的载客量，我的位置位于客舱中部，准确说正好在飞机机翼那一段。

实际上，似乎所有经济舱的打折机票位置都在机翼附近，至少我屡次乘机在的都是那个位置。所以每次从飞机舷窗上一眼望出去，棉花糖般的白云和蛋黄一样的太阳总是被托举在机翼上一般，如若想看看下面的景色，基本只是一个角，看不周全，若是再拿出相机拍照的话，镜头里面永远有一片银灰色的盲区。

一年之后，我在一家台资公司上班，为老板订返台的机票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老板一定坐比经济舱贵了好几倍的商务舱。因为在我对乘飞机这件事的认知上，总觉得反正都在天上飞，反正都在同一个地方降落，反正——如果飞机失事的话，经济舱和头等舱以及商务舱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位子大小一点。像我这样当时只有四十公斤的瘦小姑娘来说，坐哪里不是坐呢？不过我的同事就很懂事，她安慰我说，台湾人都很讲究面子的，尤其当老板的人，人家在乎的是体面，不是钱。我方才如梦初醒，可是我仍然固执的想，如偌有一天我真的有钱了，我肯定还是会去坐经济舱。我想再有钱也不能花那个冤枉钱呀！

这就是境界。坐经济舱的人确实永远体会不到坐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人的境界。

不过，如今订机票出行的时候，看见头等舱和商务舱的报价，我还是会默默地想，等哪天有钱了，我也体验一回坐头等舱或者商务舱的感觉吧！

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样子，相信任何人看见都会觉得很拘谨。从来没有带过那么重要的文件出门，所以竟然不放心把书包放到头顶的行李箱里，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样子，把书包就搁在了脚边。本来——其实就算那些东西弄丢了，捡到的人也取不到存折上的钱，拿不到证本上的房产，可我就是那么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出什么纰漏。

昆明到重庆，直线距离很近，只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行程。这一路上，除去起飞降落的时间，在天上飞的时间并不长。我一路醒着，感觉飞机才起飞没多久又要降下去，中途吃了一顿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的飞机餐，看了一会风景。虽然是阴雨天气，奇怪的是飞机爬上云层之后，我竟然有幸看到了初升的太阳。

后来写小说的时候，将第一次乘飞机时看见的风景写了进去，也写进了一个年轻女孩第一次在高空看见棉花糖果般的白云和光茫万丈的太阳时的惊喜之情。

虽然二十九岁才第一次坐上飞机，虽然坐的只是经济舱，虽然馕中羞涩，虽然那时背负着如磐石般沉重的压力，但面对着如此美妙的景色，心中也仿佛还是看见了希望。

飞机降落前，广播里传来重庆的天气预报，仍旧是雨，连温度都和昆明一模一样。随着飞机慢慢滑进跑道，我看见舷窗上越来越密集的雨滴。

飞机停稳，舱门打开，乘客离舱，我再次背起放在脚边的书包，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出了机场，重庆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我冻得发抖，浑身一阵颤栗，拉紧书包的肩带，独自走向机场快线的站台。

那天重庆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那年我在过的日子，没有看见过阳光。孤独、迷茫、沉重……

很多年后，我写一个独自乘坐飞机的小女孩，我非常善良和温情地让她在第一次的独自航空旅行中遇见了一生所爱。

毕竟真实的人生里没有那么多的偶然邂逅，但现在的我还是愿意每一个第一次战战兢兢独自出门旅行的姑娘都能遇到一个好人，不一定是未来的爱人，即使只是一个好人，一个下了飞机便挥手告别再也不见的陌生人，那一趟紧张不安的旅行也是美好的。

而没有邂逅任何人的我，多年以后终究还是平稳落地，坐在晨光里写这个故事给读者，让你们看见我当年初次乘飞机时的窘迫和小心翼翼，然后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