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长大以后,我有了一种怪毛病。
就是晚上总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转个不停,瞎胡乱地想些东西。
那些时候,在光亮的房间里,我能够听见极其细微的声音,甚至远到厨房跑动的老鼠,变得异常敏感。
我的母亲,深夜时分,总会起身喝杯水或者去上厕所,路过我房门的时候,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过去,漫不经心像个刚醉酒的大汉。
而后又如此返回,停留在我的门前,然后细声地责问:“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我没办法埋怨道。
听我这么回答,她只好返回,我才终于松了口气,要是小时候,指不定会被一顿好骂!
正思索间,忽然一下她打开了我的门,原来是早已换好了衣服和布鞋。
”你饿了吧,吃夜宵去不去?“她顺势扎了个头发。
我看她都这样了,岂有不遵命之理?
快要入秋的夏夜,风吹来清爽,平常熟悉常走的小街小巷变得静悄悄的,像鬼魅一样阴森起来。
她靠我的手臂跟着走,那时候我才发现她单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色长衣,怕冷地佝偻着身子。
我心里忽然难过起来,我很想把自己的外套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给她做作地披上,然后叫她小心不要感冒了。
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她也受不了这样看似表面的甜蜜,我们家自小到大都是如此朴实传统的人。
我就在寂静的小巷里,那样凉如水的夜晚,和她一同行走,心底感受着她的冷意。
不远处就是大排档,我们各自点了一碗粉。
等待中,周围就我们俩,让我觉得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是不是应该说些闲话打发下时间?
“姐姐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现在都不理我了,到处跟人说我小时候对她不好。”
“你们有空多打些电话,知道吧!”我叮嘱道。
“ 。。。。。。”
“知道吗?”
“我晓得,你烦不烦人!”她忽然被我这么一问,家乡话都出来了。
很快,粉就上来了,热喷喷的一大碗,我抓起筷子就吃起来。她却开始把碗递到我的面前,边挑些粉边说自己吃不完。
然后她又望着我说:“小时候你不睡觉,就是在等爸爸买回来的宵夜。”
“你还说我,你自己也没少吃,要不是我叫他买,谁都没得吃!”可能是饿了,我吃得很快。
她看着我如此急促的吃相,便问我:“你在学校是不是没东西吃?”
“喂,陈玉芬女士,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啊,快点吃你的好不好?”
很快我就把汤都喝完了,无聊之际便看着她:先是把粉挑到汤匙上,然后吹一吹才送进嘴里,像个矜持的小姑娘一样。
我觉得很好玩,于是就这么看着她。
下一秒我的目光就躲闪了,亮黄的灯光下,她无意间被我看到了脸,一张像旧抹布一样褶皱的脸,眼神单纯又无辜。
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在家多待几天,因为很快便要回武汉上学。
走之前,答应她的要求,给她把小灵通换成华为手机,原因是她想学着聊微信,尽管她连打字都还不会。
我开玩笑说:“那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发微信吧!”
从那之后,我开始整天看到她分享一些俗气又套路的搞笑短视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有一天,她一连给我发了十几个,我气疯了,便给她打了电话。
“你能不能不要看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笑的?“
”你管我,妈妈看这个你还要生我气?“
”好好,你看,但是你不要发给我好不好?“我想她简直是没得救了。
挂了电话,便和同学去吃饭,还饶有其事地数落了父母一番。
聚餐结束后,在寝室里才看到她给我发的微信:“小雨,我一个人,只能玩玩这些,你不要怪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最简单的话却让我酸起来。
我发微信回复她:”和同学吃完饭刚回来,你玩这个没有人怪你,只是我早就看过了。“
过了良久,她回了一个好,还带着笑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感觉她越来越老了,越来越单薄和瘦小,从前她还有几个街坊可以聊聊天打打麻将,几年前我们家却突然搬走了。那时候,我和姐姐早已开始离了家门,而多年以来她和爸爸的争吵从未间断,如今还跟姐姐的关系也不好了。
我能想象到她终日无聊看似开心地玩着手机,又总是孤孤单单地如此在牵挂中生活。
人大体上都是孤独的,这种感受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越发强烈起来,而她还能仰仗什么呢?不过是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