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平脱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是一个由一百五十六平方米的大房子隔成的七个房间中的一间。原本宽敞明亮的客厅被装修成一条漆黑狭窄的走廊,若不是其中的某一间房屋偶尔打开门来,那里是永远见不到光的。陈平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需要转两次弯才能到达。那是他以每月三千元房租为代价从一位中介公司的年轻客户经理那里租来的。在北京三环以内,这种价格并不算高。即便如此,陈平仍然不打算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因为每个月拿出工资收入的三分之一交给终日无所事事的房主让他感觉到这样做不值得,更何况房间的条件的确是太差了。听说六环以外的房屋出租价格很低廉,而且宽敞舒适,他决定下个月国庆节休息期间就去那边寻找一间合适的房间。
陈平之所以在这样繁华的地段租房子,主要是因为这里距离自己工作的单位很近,一来他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懒觉,二来,公司常常临时安排工作给陈平,这样他便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单位,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
晚上八点钟下班是正常情况,陈平通常会在附近的公交站边买一份煎饼作为晚餐,这是最物美价廉的食物,虽然无法完全填饱肚子,不过只需要五元钱便可以充饥,陈平发现了这块新大陆,他曾一度为此感到自豪。当熟悉的卖煎饼大妈用她那被油烟熏的发亮的手将煎饼递给陈平时,陈平的胃早已不受控制的发出多次愤怒的嚎叫,似乎在为自己所受的虐待伸冤。这时陈平总是不顾他的食物还冒着热气,狼吞虎咽的吃个精光,就好像他的味蕾生在胃里而不是口里。然后他用胃慢慢的品尝着发烫的食物,同时,尽量快步的走回他在这座城市里的家。
钥匙开锁的声音在封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平小心翼翼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这条缝隙恰好刚刚足够他穿过自己的身体,这样才不至于撞到门后的桌角。房间很小,陈平再向前迈上一步就可以躺在他的床上了,这是一个双人床,占据了整间房屋的一半空间,另一半的对面则摆放着一张老式的书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背头彩电——无法接受任何信号。桌下是陈平唯一的行李箱。
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此刻陈平浑身舒展,他用力的向上伸展着双臂,两腿伸得笔直,这样持续三到四秒,待浑身肌肉感到一阵发酸的紧绷时,他就卸下力气,让身体好像一张软绵绵的被单一样随意的铺在床上。陈平闭上双眼,享受着血液欢快的在体内流淌的感觉。这钟舒适感让陈平进入到临睡的边缘。“再躺一会儿就去刷牙睡觉。”他觉得这样放松自己的身体是一种罪过,如果不能保证高质量的睡眠,那么他第二天将会无精打采的去工作,出错率也会提高,谈生意也是要受到影响的。可是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是多么舒服啊,他仍然不愿起身做些必要的睡前准备工作,哪怕是把头稍微转动一下。
2.
一阵旋律优美且急促的小提琴曲吵醒了陈平,这首曲子是他上大学时看的一部韩剧里的插曲。每当这个旋律响起来,陈平都不由自主的感觉到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就是韩剧中那位英俊潇洒的男主角。可是最近他已经成功的厌倦了这首曲子,这首曲子让他感觉到压抑、被动、身不由己——三个月前他将这首曲子设成了他的电话铃声。他按息了手机的响铃,但手机仍然在他的手里不住的有节奏的震动着。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他的大学同学汤禄。他略松了一口气,因为不是他的领导或客户。
“哈喽,陈老板。”汤禄调侃着说道,就像同窗时那般口吻。
“汤局,有什么指示!”
“明天早上九点到十二点,我从北京长安街路过,帮忙安排一下安保问题。”
“没问题,汤局,包在我身上.....”
带着老同学之间对彼此的期望和幻想,两人愉快的打发着无趣的时光。二十分钟后,才回到主题,同时也标志着此次谈话结束。
汤禄是陈平大学期间的好友,两人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的不同班级,那时他们只是点头之交。但对于背井离乡来到首都求学的大学新生来说,他乡遇故知是件可喜可贺事,有了这层关系,两人频繁的接触,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汤禄很欣赏陈平乐观向上的性格,而陈平需要有一位这样的欣赏者。汤禄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的规划,他不像陈平一样怀揣着伟大的梦想,想在偌大的北京城寻找一袭栖身之地,他只希望能够顺利毕业得到一张大学的文凭,算是给父母一个交代。大学毕业之后他便匆匆的赶回老家,考上了当地的公务员编制,顺利的成为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而陈平却选择了留在北京,为了梦想奋斗,在陈平的想象中,梦想是五彩斑斓的,是辉煌艳丽的,好像有了梦想就能让自己享受到穿梭于云间那般惬意,或者是有了梦想便可体验那种站在巅峰那种自豪。
挂上了电话,陈平又回归为一摊,坐在床沿上,双肘压在双膝上,把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怀里。他要从脑中满满的工作计划中扫出一些空余,用来思考如何安排他的好友汤禄一家人来北京游玩的事情。
“请假离岗是不用想了,领导是不会让我有一个美满的假期的。汤禄夫妻俩会在这里住上三四天,我是不可能一直陪着的。先安排好他们住宿的问题,住宿的地方倒是有一个不错,就在附近,环境也可以,价格不贵,给他们安排到那里正合适。然后是旅游行程,长城、故宫、颐和园就让他们自己去逛吧,领导是不会允许我离岗陪他们的,他们又不是客户。不过晚上我可以带他们到处逛逛,吃点有特色的美食,全聚德烤鸭是一定要去的,第二天可以吃东来顺火锅,卤煮就免了,他们一定不喜欢那个怪味道,再想想还能去哪呢?”陈平心里盘算着这两天的安排,作为东道主,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可是一想到开销,他又拧起了眉头,他试着想了一下冒充请客户吃饭来开发票,找单位报销,但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像拍落晃在眼前的马蜂那般迅速。陈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就这样吧,他决定拿出两千到三千元全程安排他的好友的到来。
主意一定,陈平便立即起身,准备去那个充满女人的化妆品味、男人的烟味、马桶味和下水道味混合着的卫生间里洗漱。陈平的睡前准备工作很简单,但一定要做,洗脸,刷牙,方便一下,他就立刻回房,这个时候隔壁的小两口又开始吵起来了。陈平片刻也不耽误,黑暗狭窄的走廊也不能影响他回到自己房间的速度,他就像跑在轨道上的火车,侧身端着盆挎着毛巾,踮起脚尖一路小跑,不触碰任何墙壁,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不希望与这几位朝夕相处却素不相识的邻居发生任何争执,哪怕是让他们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他也不愿。
3.
每次洗漱完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转进被窝,给妻子打个电话,互诉衷肠。两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庭琐事,从来没有像隔壁那对年轻的男女一样争吵。另外,他还要听听女儿在电话那边咿咿呀呀的说话声音。挂上电话,陈平带着满足的微笑回想起曾经这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就是他和妻子的婚房。他的女朋友——如今已经成为他的妻子,是他大学时候认识的一位女孩,她是那样的美丽端庄,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显得急躁,她永远保持着微笑,一举一动都显得那样的优雅,即便是在落泪的时候,也不会对任何人表现出自己除了温柔以外的任何特质。陈平爱他的妻子,只可惜,当他们决定结婚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套像样的婚房。虽然他的妻子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但陈平仍然焦急的期待着能给自己的新婚妻子一套踏实的住所,可现实是多么的冷酷无情,直到妻子怀孕,他们依然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现状。妻子是位十分传统的女人,她宁愿回到公婆家生活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娘家,她的父母也支持她这样做。陈平的父母觉得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亲家是他们的荣幸,只是他们无法在财力上帮助这对年轻的夫妻,最后陈平决定把怀孕的妻子交给父母照顾,自己仍然留在北京闯荡。每个月陈平会在发工资当日给妻子转账三千元作为生活费——这样做让陈平的内心稍有宽慰。
晚上九点,陈平通完电话将手机充上电,随手从枕边拿出一本书——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前些日子在与以客户交谈的过程中,客户向他推荐了一部好看的电影《穆赫兰道》,这是一部关于梦的电影,陈平反复看了多次仍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催促着陈平尽快弄懂其中的道理——他一项拥有这种强烈的求知欲和专研精神。查看了影评,他得到启示,于是购买了这本《梦的解析》,用来解开他内心的疑惑。
睡前看书,是陈平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才翻开书签标注的那一页,吵闹的小提琴声又一次响起来。陈平心想:“无论是谁我都不搭理了。”可是看见跳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领导的名字时,他又动摇了,他对自己的定位是部队里的士兵,士兵可以用藐视任何敌人,但唯独不能藐视自己的将军。他很无奈的接起了手机。
“睡了吗?陈平。”电话那边,领导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
“是你那边吵,又不是我这边吵。我能听清。”陈平心里嘀咕着。却说道:“还没有,什么事,李哥。”陈平这么说并不是说他是一个虚伪的口是心非的人,而是他知道如果有事情需要他办理,即便是睡着了也会被叫醒,而且因为拒绝过的缘故,会看到李哥那十分不悦的表情。
“哦,我在三里屯星海酒吧,你来一下,张总也在这,你张哥。快点,马上来啊。”说完,就挂上了电话。陈平似乎看到领导和张总相互搀扶着走进了酒吧。
“靠。”陈平吃力的坐起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短暂又富有爆发力的声音。
4.
“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到头啊?”陈平还是穿着工作的西装,他坐在出租车上这样想着,他有些厌倦了这样忙碌而枯燥的生活,这与他当初参加工作时的向往完全不同,自从他毕业后就在这家民营私企工作,当时陈平满怀希望的加入这家企业的销售团队,他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有成年人稳重,他阳光热情又谨慎自制,虽然不是什么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但他拥有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应有的一切品质,很快他得到了公司领导们的认可。入职当年,他是公司评选出的最优秀新人,又是之后连续四年的先进个人。他待人礼貌热情,谈吐温文尔雅,他的悟性极高,总是能在销售过程的关键环节找到客户公司的决策者,并用他温和的态度专业的知识让决策者意识到选择他是正确的。他善于分析客户公司内部的组织架构,并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最先接触到对方的高层领导,这样让他的领导在谈判的过程中站在更加有利的地位。每年经过他手里的订单超过千万,所管理的客户不下百家。而这次正是前一日他所跟进的项目已经到了最后谈判的阶段。陈平有很多作为销售的优点,却唯独不善于参加这种酒局,与其说酒量不好,倒不如说他厌恶这样的环境。可是每次他把最后的决策权交给他的领导李哥的时候,他总是不免要出席这样的场合。李哥是公司里的老员工,在公司创业初期就已经加入,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奋斗,他展现了自己的销售才能,管理才能和对企业绝对的忠诚。作为团队的领袖,李哥绝对是把好手,他不但能调整好自己的每一天工作安排,更能监督所有员工的一举一动,只要对公司有利的,他都会不顾一切的赞成,只要对企业有害的,他总是会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最早发现,并用最恰当的手段阻止。这么多年下来,李哥仍然是位大龄的单身男子,他一心一意的扑在共工作上面,丝毫不在乎当年一起奋斗的老总已经成为了身价过亿的男人,而他自己作为该整个企业堂堂的北京分公司经理却并没有得到他应得的那部分财富。陈平对李哥是感激的,感激的是李哥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同时陈平对李哥也是无奈的,无奈他的近乎于愚昧的忠诚,可这又能怪谁呢?他自己本身不也是这一类人吗?
“张总,李总。”陈平走进了吵闹的酒吧,找到属于他们的那一桌。
“呦!李总,你的兵来了!”张总兴奋的喊道。脸上的笑容是陈平重来没有见过的,这和他所认识的那位尖酸刻薄、不苟言笑的张总完全是两个人——然而,他们的确是同一人。陈平最佩服的就是李哥这种将业务融入生活的本领,他自认为一生也学不会的本领。不过,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领导的这种技能了,如今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平,快来坐下。张总点名要你来,他就喜欢你这种人。”李总把陈平拉到自己身边落了座。
“张总,抬举我了,我先敬两位哥哥一杯吧。”陈平把自己的身份降低成为小弟,这样方便之后的谈话,看样子,这两位代表已经替各自的公司找好了合作伙伴,那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这单谈下来,我的工作量又大了。”陈平暗自心想。
5.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张总兴尽而归,留下狂吐不止的陈平和他的晃晃悠悠的领导。东三环的三里屯是北京夜生活的坐标,彻夜灯火通明。而此刻的陈平所听到的是只有嗡嗡的耳鸣声,他的眼里不过是些来去匆匆的黑影罢了。
“陈平,你是个好小子,早晚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大哥给你铺路。”李总迷迷糊糊的对身边的出色的下属说道,他对陈平当晚的表现非常满意,不由得心生宽慰。此刻他是一位有血有肉的大哥哥,而不是那位像工作机器一样的分公司经理。
“吃一口面去吧。”这是陈平的真实想法,他想到的是第二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吃点东西马上回家,或许不会耽误明天的工作安排。
当他又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手机没电,他可以安心休息了。不需要阅读,他甚至连衣裤都没脱,就睡着了。
5.
这是陈平当晚的一连串梦,当他醒来时,只记得几个片段:
他正在和一群人军训,这里应该是他的大学校园,但为什么只有他们一个方队呢?周边是一片漆黑,他很懒散的站在队伍中间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但仍然被教官点名批评。教官变成了李总,但一切又是那样的自然,陈平尽量走的像其他人一样平庸,免得过于出类拔萃而被选成方队长。
不知何时,他坐上了一辆巴士,巴士上坐着他儿时的玩伴,陈平感到陌生又不得不打开话匣子,绞尽脑汁地和他们聊着各种话题,他知道这辆车是开往家里的,他需要尽快回家看看他的妻子和女儿,但谈话里却丝毫没有透露出他的焦急。
突然,他在车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他的大学同学,张遂,随后他又发现了两位,李峰和王道宇。他知道这些人是乘车去他家所在的城市的,“你们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陈平埋怨道,“这不是怕给你填麻烦吗?”张遂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同学一场,来我家我怎么能不接待你呢?”说着,他突然想起来单位有一辆车,是现代伊兰特,偶尔有急事,领导是会批准他使用的。陈平摸摸裤兜,钥匙还在身上,他拉着几个大学同学就下了车,准备亲自把他们接到自己的家里。可是当车门关闭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两位大学同学并排坐在车里,是闫妮和郑斌。他感到惊讶,心里却在盘算着,算上自己伊兰特只能装下五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载上其余两个了,而且还有一个女人,实在是不方便。又不能在把已经下车的同学拉回到大巴上,这样做太丢脸了。但他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于是又把另外两人也叫下车来。几个人攀谈着才了解到,这次大学同学要集体去陈平家的城市聚会,其他人也马上就到了。陈平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开客车的朋友,他打通了电话,载着全班同学来到自己家的城市。
这是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只有一个KTV闪烁这霓虹灯,陈平陪着同学们唱歌跳舞,又为他们拍了集体照,这时他的妻子跑来,对他说孩子丢了!陈平心急如焚,四处寻找,最后是他的几位女同学帮忙照顾着。陈平一把抱起孩子来,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一切又归于黑暗……
6.
叫醒陈平的是他自己的生物钟,因为天已经大亮了,陈平首先打开正在充电的手机,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这比他平时设定的闹铃晚了半个小时。不过快一点准备的话,上班还能来得及。陈平的头像灌了铅一样沉沉的,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烟酒味,他在去那间恶心的卫生间时,看到裤腿上更让人恶心的呕吐物,“这必须从新换上一条才可以。这条西裤实在是无法穿了。”陈平对自己说。五分钟,一切准备就绪,就在他匆匆忙忙的准备上班时,隐隐约约记得昨日领导吩咐过,今天可以晚去一会儿,但以陈平对李总的了解,那也不过是酒后之言罢了,李总的身体素质好,酒量也好,他必然会准时到达单位,等自己迟到的时候,他是绝对会再一次面露不悦的。陈平做事一向不愿受到别人的指责,他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头。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向公司跑去。
九点前,陈平总算赶到了公司,李总果然已经坐在办公室开始工作了,两人简单的愉快的交流了一下昨夜的战绩,便又开始各忙各的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尤其对忙碌工作的人来说,下午五点半,已经有同事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工作岗位,陈平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他睁着布满血丝的通红的双眼,盯着电脑,手下噼噼啪啪的敲打着键盘——他准备尽快完成手头工作,今天要提早一些回去好好休息。突然电话响起来——他早已忘记了今天汤禄要来的事情。
“陈老板,我到了,咋走啊?”汤禄就像农村人进城一样,语气里带着惊叹。
“你也不是没在北京呆过,还用我告诉你吗?”陈平调侃着说。
“以前就是学校和火车站两点,这不是坐飞机来的吗?陈老板指导一下。要不我可打车了啊!”这是两人上学时的玩笑话,北京打车价格不菲,尤其是从机场到北三环。
陈平急忙阻止了汤禄,指导了他乘车的方式。既然能坐飞机来旅游,打车难道还嫌贵吗?陈平阻止他是为了能给自己多余出一些时间来,他估算着手里的工作所需的时间,和汤禄路上所需的时间,陈平还要帮他们预定好房间,这样急急忙忙的安排着,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陈平顺利的在人民大学地铁站接到了他的老同学和老同学的妻子。
7.
“这就是我哥们!帅不帅!”全聚德店内,汤禄穿着随意的休闲服,看起来和大学的时候没有多大变化,他凸起的下巴正露着得意的笑容,他正自豪的向他的新婚妻子介绍着陈平。他的妻子年纪要小一些,但打扮的时尚妖艳,似乎旅途的艰辛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不良的情绪,这显然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女孩,“嗯”她说,“比你可帅多了。”
“那是,这都沧桑多了,你还没见到过更帅的时候呢!”汤禄沾沾自喜,仿佛夸奖的是他自己。不过陈平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此刻他只能尽量的保持高昂的热情,不至于让汤禄夫妻俩感到尴尬。
“陈平大学时可是他班的班长,院学生会主席,上学的时候你可别提他有多招风了。从军训开始,就有女孩给他写情书,我们是三连四排,军体拳,仪仗队,他都是领队。威风极了。”——“那你咋没当上呢?”——“我俩关系这么好,谁当不一样。”——“啧啧啧啧”
这对夫妻俩一唱一和,秀尽恩爱,陈平看着他们,有些异样的感觉,过去都是他在说,汤禄听,现在,他成了倾听者,他想即便是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妻子也坐在身边,也免不了和他一起倾听。
汤禄回老家,考上了政府的公务员编制,通过家人介绍认识了面前这位女士,女士的父亲是当地工商局的局长,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结婚之后一直很幸福,虽然工资不高,两人加起来也不如陈平,但在小城市开销也并不是很多,又有父母帮助,生活质量的确很高。
“你知道,陈平最让我佩服的是什么吗?”汤禄问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摇了摇头。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陈平一直在北京闯,没花家里一分钱,结婚俩人一合计就领证了。”汤禄发自肺腑的说。
“那嫂子才叫伟大呢!”汤禄的妻子说。
“对,嫂子更伟大。”
陈平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子,他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话题能和这位曾经寸步不离的好友分享了,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段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聚会。
可另一边是一对到首都旅游的兴奋的夫妻,他们可是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陈平给汤禄介绍了一下他应该旅游的景点,并详细的规划好了他们的行程时间。
当他再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又是将近凌晨两点了。
8.
躺在床上,陈平回想起他昨日的梦来,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他最近对《梦的解析》这本书深有感触,对“梦”这件事也饶有兴趣,只是他实在是太累了,陈平坚持着回忆他昨夜的梦并记在他的笔记本上,生怕第二天醒来会忘掉。随后,便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9
接下来的三天,依然是忙碌的三天,因为在工作之余又多了一项招待朋友的事情,汤禄夫妻对陈平的接待很满意,即指导了他们旅游的方向,又替他们打发了无聊的时光,临走那天,正是陈平要与张总签订四百多万合同的日子,陈平向领导借了那辆黑色的现代伊兰特,他去签了合同,然后回到单位下了订单,借着领导的高兴劲,陈平提出了借车送朋友的请求,领导欣然答应了。
退了客房,陈平接上汤禄夫妻,前往飞机场。汤禄的下一站是成都,他的姑姑和表哥在那里生活,借着新婚汤禄要去拜访一遭,汤禄要赶在国庆节之前带妻子多转几个城市,免得赶上旅游高峰期。到了飞机场,陈平把车停好,汤禄看看腕上的表时间还早,他拦下正要下车的陈平,执意要塞给陈平一封红包,陈平被汤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措手不及,本能驱使他迅速的拒绝,两人互相退让以至于使陈平变得情绪激动。汤禄是知道陈平性格的,只是没想到,着许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没有改变。陈平匆忙的下车,卸载了行李,汤禄拒绝了陈平继续送到机场里面,事实也的确如此,多送一步已经没有更多的意义了,陈平觉得,至少自己还能像主人一样,带领他去换登机牌,指引他去机场候机。可是最终他意识到,汤禄搭乘飞机或许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所以才这样自信,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自己的那个小跟班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丈夫,一个自主决策的一家之主了。
两人,相互挥手道别,并没有过多的劝慰珍重,他们对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心知肚明,倘若多说几句客气话,便留不住那份感情了。看着汤禄离开的背影,陈平怅然若失,他失落已经掩盖了刚刚签订大合同的兴奋。回到车上,那张火红的信封带着被两人推搡的褶皱安静的躺在副驾驶座位上,陈平第一反应是激动地质问汤禄,而后又迅速的冷静下来。他似乎听到汤禄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啊!不好意思,信封落到你车里了,你先帮我收着吧。”进一步他似乎看见汤禄拿着电话嬉皮笑脸调侃的表情。
机场到公司的路很好走,不像北京有些地段,寸步难行。路上陈平只想和妻子通话,听听孩子的声音,也许是汤禄夫妻形影不离使他想念自己那贤惠的妻子,于是他就这样做了。“爸爸爸爸爸爸”他惊奇的发现,女儿已经学会说爸爸了。
陈平回到单位,他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整理,但他今天不想做了。他决定放纵自己一次。明天就是休息日,他需要好好休息一天,然后再利用星期日到六环外寻找一间合适的住处。
他难得这么早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也更难得遇到同时回到房间的隔壁的年轻男女,他很诧异两人手挽手,感情很是亲密。可一进到屋内,没多久,又吵起来了。
陈平无奈的哼着鼻子,笑了笑。他又拿起枕边的书——书签已经接近了结尾。他倚在床头变换着不同的姿势,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当陈平合上书时,心里还重复着书中的最后一句话——梦所表示的愿望满足意义,自然是我们期望的未来。只是,这个未来,却是依据他长久以来无法摧毁的过去愿望为原型塑造的。
陈平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所做的那个有趣的梦,他把笔记本找出来,重新回顾着他那场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梦。
10.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来了,陈平不慌不忙的直接将手机关掉,他转进被窝闭上眼睛,忘记了睡前洗漱,忘记饥饿,忘记了找房子的计划,忘记了还有一堆没有处理的工作——他好像通过对自己梦的分析察觉到了他真正的梦想——那里五彩斑斓,是辉煌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