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五·三】
西林鄂公为江苏布政使,刻《南邦黎献集》;沈归愚尚书时为秀才,得与其选。后此本进呈御览,沈之受知,从此始也。公《春风亭会文赠华豫原》一律,中四句云:“谬以通家尊世讲,敢当老友列门生。文章报国科名重,洙泗寻源管乐轻。”其好贤礼士,情见乎词。公亡后,门下生杨潮观梓其诗五百余首。《苦热》云:“未能作霖雨,何敢怨骄阳?”《偶成》云:“杨柳情多因带水,芭蕉心定不闻雷。”《题某寺》云:“飞云倚岫心常住,明月沉潭影不流。”《别贵州》云:“身名到底都尘土,留与闲人袖手看。”呜呼!公出将入相,垂二十年,经略七省。诸郎君两督、两抚,故吏门生亦多显贵。而平生诗集,终传于一落托书生。檀默斋诗云:“不有三千门下客,至今谁识信陵君?”
鄂尔泰,(1677—1745年),西林觉罗氏,字毅庵,满洲镶蓝旗人。清朝中期名臣,与田文镜、李卫并为雍正帝心腹。担任总理事务大臣,历任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等,加衔太子太傅等,赐号襄勤伯。乾隆十年(1745年)逝,谥文端,配享太庙,入祀京师贤良祠。乾隆二十年(1755年),坐胡中藻狱,被撤出贤良祠,鄂尔泰著有《西林遗稿》。鄂尔泰一生未纳妾,共有六子二女。长子:鄂容安,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河南巡抚、两江总督。次子:鄂实,官前锋统领(按:前锋统领,清官名。正二品。分左右翼,各分掌四旗前锋营政令)。三子:鄂弼,官陕西巡抚,兼署西安将军,四川总督。四子:鄂宁,官至云贵总督。还有二子未见官衔记载。
《南邦黎献集》,法式善《陶庐杂录》卷三:“《南邦黎献集》十六卷,鄂尔泰辑。文端于雍正三年(1725年)官江南布政使,下车延访真才,建春风亭会课,所得佳编,裒集成卷。类编付梓,颇称好事。甄拔之士,一时翘楚。”按:鄂尔泰雍正元年擢江苏布政使。
沈德潜,(1673年—1769年),字碻(què)士,号归愚,苏州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清代大臣、诗人、著名学者。乾隆元年(1736年),荐举博学鸿词科,乾隆四年(1739年)以六十七岁高龄得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乾隆帝喜其诗才,称其“江南老名士”。历任侍读、内阁学士、上书房行走,乾隆十四年(1749年)升礼部侍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加礼部尚书衔,乾隆三十年(1765年),封光禄大夫、太子太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病逝,年九十七,赠太子太师,祀贤良祠,谥文悫(què)。后因卷入徐述夔案,遭罢祠夺官。
洙泗,即洙水和泗水。古时二水自今山东省泗水县北合流而下,至曲阜北,又分为二水,洙水在北,泗水在南。春秋时属鲁国地。孔子在洙泗之间聚徒讲学。后因以“洙泗”代称孔子及儒家。
管乐,指春秋时齐国名相管仲与战国时燕国名将乐毅的并称。出自晋朝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
杨潮观,(1712年—1791年),字宏度,号笠湖,江苏金匮(今无锡)人。14岁时参加鄂尔泰举办的春风亭诗会。乾隆元年举人,曾长期在各地任县令,后迁四川邛州知州。于卓文君遗址上构筑吟风阁,与友朋啸咏其间,并把自己创作的戏曲作品结集为《吟风阁杂剧》,共收短剧32种,均为单折的短小杂剧。
郎君,1.古代妻子对丈夫的称呼;2.通称贵家子弟为郎君。语出《文选·应璩》:“外嘉郎君谦下之德,内幸顽才见诚知己。”
檀萃,字岂田,号默斋,安徽望江(安庆)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进士,选贵州清溪县知县。后任云南禄劝知县。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奉命运解滇铜赴京,途中翻船,损失生铜六万余被革职查办,流放云南。后受聘于昆明育材书院及黑井万春书院。著有《黔囊》、《蒙岳记》、《农部琐录》、《滇海虞衡志》十三卷、《楚庭稗珠录》六卷、《穆天子传·注疏》六卷等。
【闲言碎语】
袁枚以诗名天下,但终究是一个辞职官员,即便是一生财色名三收,但在封建社会里,自己的内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他一直对沈德潜因诗得乾隆青睐而优礼有加心有不甘。此条诗话,借着沈德潜官至尚书,却对恩公鄂尔泰的诗作不闻不问,对其为人处世进行了暗讽。
其实,沈德潜得乾隆青睐,并非仅仅因为鄂尔泰在《南邦黎献集》选录其诗。沈德潜生于书香门第,祖父沈钦圻,是明末很有成就的诗人,著《晤书堂诗稿》。沈德潜自幼受祖父教诲,幼有诗名。26岁时学诗于叶燮。35岁左右时,诗名已经很大,受到著名诗人王士祯(渔洋)的赞赏。康熙五十五年(1716),沈德潜时年44岁,编成诗集《竹啸轩诗钞》十八卷。45岁,与同学陈树滋合辑《唐诗别裁集》十卷。47岁,编成《古诗源》。59岁,著《说诗晬语》两卷。60岁,又与周淮合辑《明诗别裁》十二卷。到这一年,沈德潜已“推论历代风雅源流”,总结前朝各派诗学,是一位有很高成就的诗人和诗论家。沈德潜的诗学思想,简言之:尊诗之道;强调教化;倡言格调。但此时,他还是一个秀才,参加十七次乡试,都没有考取功名。64岁时被荐举应“博学鸿词”试,亦未成。到了乾隆四年(1739年),中举人,次年进士及第,时年67岁,选庶吉士。乾隆七年四月廷试,乾隆见沈德潜年老,询之,知为东南老名士,授编修。自此以后,沈德潜常与乾隆赓和歌诗,官位每年晋升一级。致仕前,他累迁至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入上书房辅诸皇子。77岁因年老退休,乾隆赐“诗坛耆硕”匾额。乾隆三十四年,沈德潜97岁去世,赠太子太师,赐谥文懿,御制悼诗云:“寿纵未能超百岁,诗当不朽照千秋。”如此礼遇,在古今诗人中罕见。
沈德潜尽管诗学成就很高,诗名很大,历经康熙、雍正两朝,却无人赏识他,无人重用他。为什么67岁考中进士,69岁受乾隆面试之后,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从一个庶吉士,高升为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得到了许多前人从未得过的“礼遇”呢?其背后的原因就是“政治需要”。乾隆喜欢写诗,深知诗歌在“教化”中的作用,在“文治”中的地位。于是,在他即帝位后不久,便选中了沈德潜这样一位年资名望很高,诗学成就很高,诗学思想很符合政治需要的人。给沈德潜超高待遇,是为了使其能主盟诗坛,凝聚天下读书人,为自己的“文治”出力,巩固自己的政权。袁枚只看到了沈德潜的荣华富贵,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诗学思想与朝廷的政治需要格格不入。以为自己的诗作点赞的人多就能够上位当官,岂不知还要看点赞的是谁?点赞的“含赵量”几何?如此来看,袁枚的政治敏锐度还是有所欠缺。
鄂尔泰是雍正皇帝的重臣。以能称,不以诗名。雍正临终时,任张廷玉、鄂尔泰等为顾命大臣,以辅佐乾隆帝,二人虽同为顾命大臣,但素来不和。张廷玉与鄂尔泰共事十余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语”。鄂尔泰有所过失,他必微语讥讽,使鄂尔泰难堪。张廷玉诗文俱佳,一生作诗数千首,且有诗论主张。所以,鄂尔泰诗作水平与之相比,当有不小差距。既然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鄂尔泰当然不想以己之短比敌之长,生前不出诗集以免政敌讥讽,应属正常。由于鄂、张二人不和,各级官员也以二人为首成鄂、张两派,由此朋党之轧不断。乾隆对朋党十分痛恶寻机剪除。鄂尔泰于乾隆十年去世,但鄂党未散。其得意门生胡中藻,时任内阁学士、督湖南学政,且与鄂尔泰之侄甘肃巡抚鄂昌交往密切。为抑制鄂、张朋党,警醒官员,乾隆二十年(1775年),乾隆以胡中藻的《坚磨生诗钞》中诗句“一把心肠论浊清”有辱蔑大清之意,以鄂昌的诗作《塞上吟》中称蒙古为胡人,斥鄂昌忘祖纯属满洲“败类”。胡中藻处斩,鄂昌赐自尽。鄂尔泰被撤出贤良祠。乾隆还严告众臣:“如有与汉人互相唱和、较论同年行辈往来者,一经发觉,决不宽贷!”将文字狱用于剪除朝中朋党,是乾隆的一大发明。在这样的政治形势下,鄂尔泰的后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是战战兢兢。大儿子鄂容安、二儿子鄂实先后战死沙场。鄂尔泰的儿子们为自保免祸,不出版父亲诗集也在情理之中。
政治人物出书与否,向来以政治形势与政治需要为准则。出版书籍之政治标准与学识、艺文水平之高低,又将影响政治人物的声誉优劣,进而影响政治前途的好坏。弄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就是政治幼稚。古有袁枚,今有贺电。至于杨潮观为啥要给鄂尔泰出版诗集,这是他性格使然。史载:其“以古贤自期,与今之从政者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