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一个年头,外奶去世了。外奶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人已经不行了,我来不及收拾行李就赶往火车站,边跑边向单位领导请假。凌晨到达延安不多久,噩耗传来,外奶走了。外奶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们是不孝的子孙。
我们兄妹对外奶的感情格外深,坦率地说,是超过了对奶奶的。现在的人很难想象过去存在“吃的问题”的年代,我也没有特别切身的经历,但是印象中我们吃的烙饼、穿的布鞋大都是外奶翻山越岭送来的。母亲常说,没有那些烙饼,你们能长这么大?
小时候的我很调皮,常常惹外奶生气。有一次也不记得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外奶发现了,她怒骂道:“打死你个狗日的!”我吓得跑不动,双手被外奶拎着往悬崖下面“推”,我想不起当时有没有尿裤子,但一连串地乱七八糟地叫着“再也不敢了”,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个情节后来在我的梦里多次出现,以至于我现在都质疑事件的真实性,或许这个事最初也只是一个梦?因为除此之外,我印象中的外奶和蔼慈祥,每次看见我都十分高兴,由于腿疼不能快走,外奶就倾着上身伸出双手来拉住我。
我又想起小时候常听见外奶说的一句话:“唉,这些娃娃啥时候才能长大啊!”每次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角总夹着迷茫的泪花。外奶对待我们的严格,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生怕我们不成器啊。
然而,外奶在垂老之前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外爷年轻的时候在公社的供销社工作,也算是吃国家饭的人。后来社会动荡,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文革”结束以后,大家有机会可以单干,和当时的很多人一样,外爷放弃了公家的铁饭碗,相信农民有一块自己的土地是最保险的,也是最有“前景”的。事实也正如预料的一样,在外奶的操持下,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惹人羡慕,所以才能常常接济女婿女儿。
也有一些事情不在预料之中……
后来我们的光景也渐渐地好起来了,可是外奶来我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此后每见外奶一次我都觉得她又老了一圈,直到她以一个完全的老太太的形象出现时,我就模糊了以前的印象,仿佛外奶从来就是这样苍老。
晚年的外奶多病,因为长了一个子宫肿瘤,在古稀之年做了切除子宫胎盘的手术。手术结束仅仅七天就出院了,一年之后才能自己活动。在这一年里,外奶在外公的精心照顾下慢慢地恢复了。
外奶的丧事过得很隆重,她生前难得一见的儿子们、侄子们、孙子们都回来了,还有几个在外当官的。人们说,这座事情办得不错。我说,放屁!
我跪在外奶的灵前,滴不下一滴眼泪。外奶的灵前摆满了供奉的鸡鸭鱼肉长生面,她老人家生前可曾吃过多少?我对人世间的事越来越觉得奇怪了。直到临终的一刻,外奶都是由外爷伺候的,颐养天年、天伦之乐之类的生活似乎与她老人家没有太多的缘分。我们总说等我们能力了再好好孝敬长辈们,可是谁又有能力留得住时间的脚步呢?
外奶,我的外奶,她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在此我只能深深缅怀,清明节时,道一声“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