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行
文/刘洁成
因公司采购部门的失误，购一次货，却重复给了供应商两次货款，而且货款数字很大。之后我们多次给供应商去电，并且去人要账都拿不回来。一开始，对方说责任不在他们，必须查看有没有这回事；第二回再催，对方说不需要退款，要求我们用这笔款再订一批他的货；我方接着再催，他就推说是这一阵子手头紧，过些日子一定汇还。
这家山东客户并不是我们的重点供货商，他们很希望能跟我们加大合作，我都没有答应，这是他们消极还款的主要原因。
半年以后，前去要账的财务和采购两个部门经理又一次空手而归，灰溜溜的站在我面前，“头，他们说要见您。”
不久，我正好去青岛开会，决定顺便拐个道，亲自去要钱。在一个沿海县城，我找到了这家国有企业，这是一家大型果品加工厂。此地正是苹果的收获季节，满街都是堆积如山的苹果，有些正在腐烂，散发出一股酸味。这些看似不值钱的东西，到了我们的城市，商场会把这它们用网袋包着，擦得亮亮的，象宝贝一样摆着。
果然是家超大公司，厂区一眼望不到头。总经理室的水泥地板没有铺砖，头上的大吊扇咆哮着，一位满头大汗、蓬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对着几个部下怒吼着，这是张总经理。他毫无表情地伸手握了我一下，指着前面一张濒临散架的破藤椅让我就座，然后就把手伸进敞开的衬衫里面抓着痒，继续工作着，把我晾在一边。这是商家待客方式的其中一种，我见过100种。我耐心地坐着。
许久，耳边突然铃声大作，吓了一跳，原来是下班时间到了。我起身准备下午再来，张总却伸手逮住我，把我推出门，然后象抓一件物品，不由分说把我塞进门口的一辆“切肉鸡”车内。我发现有十几条山东大汉前呼后拥，不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肯定不是绑架，他们犯不着把我干掉。但我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不一会，车停了，张总把我从车内拖出来，我被众人七手八脚推进一家酒店——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大中午的，这是要急头白脸的暴吃一顿，以我对山东人的了解，吃饭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用不着客人同意。我还知道过一会我会醉倒被抬着回去。
包厢已经坐满了两大桌部门经理和科长，甚至还有他们县分管的副县。张总逐个介绍。“兄弟，你是我们的大贵宾，今天公司所有部门管事的都出来陪你。”张总说完，菜都没上，就迫不及待地端起一大杯烈度白酒对我说：饭菜你吃不吃都行，但你必须喝酒，是朋友就必须一直喝到倒下。
我忙着解释，我胃病，平生都是滴酒不沾的，但在场所有人都装没听见，全都站立着举起喝完的空杯，持久注视着我，等着我一饮而尽，我知道今天这一摊子过不去了，只好硬喝了。后来众人给了我“特赦”：“你先干掉三大杯，后面可以随意，三杯都不喝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为了表示瞧得起他们，三杯过后我开始脸红气喘、头晕眼花。席间每个人反复轮流过来向我敬酒，他们说话算数，先自己喝干，然后允许我沾一小口意思意思。随后他们大呼小叫、自相残杀拼起酒，烈酒象开水一样倒进喉咙，互相不停的“强干”、“轮干”和“通干”。还有人一杯接一杯“自喂”。
终于散席了，关于还款的事，我只字未提，我不会提。
张总灌了一肚子酒，却跟没喝一样。他和一位副总陪我回到宾馆，“你为什么不采纳我的意见，向我们再要一批货，把你的错付款抵消？”我回答他说：“我遵守游戏规则，你们卖方比我们更需要规则。我们愿意为犯下的低级错误付出代价——您不还我款，我会耐心等；您还了款，我们再来谈下一单合作。”
张总面无表情张开双臂拥抱我，他的身体碰触向我传达出十足的诚意。
这时，副总递给我一张银行汇款的回单，原来他们一大早已经将我的款汇出。“我只是想见见你，你总是不来……”
这是我N次山东行程的其中一次。在机上，想起这些男人，他们很少对客人露出笑脸，却让你感觉到真诚和对你的恭敬；他们没有多余的寒暄，也不考虑你的感受，不在意你会怎么想，他们认定是在对你友好，就直接去做，不会跟你商量——他们与我们真的不同。倘若这一趟没有要回款子，我都会是不虚此行。
真诚是一种本能，而不是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