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打电话说:“家头那只大公鸡,不晓得是咋个了,两只脚软趴趴的站不起,一天咕咕咕地叫,造孽很,我把它揪来嘎了。”
“我把它揪来嘎了”——方言读音为:wò bà tā jiū lái gà le
,听在耳朵中,你似乎能看见宰鸡的整个过程流畅而充满艺术性,总之是那么的游刃有余。
这让我有点恍惚,这还是我那个要用“剁”才能宰鸡的老妈么?
在我的记忆中,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家宰鸡,历来都是我爸的事情和我们的事情,我爸是主角,我们几兄妹是助手。我妈取代了我爸的位置,亲自宰鸡只有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也是因为我爸不在家,她不得不亲自出马。
当年,我们家刚新修了两间房,一时间进货的钱少了。加上村里新开了一家小卖部,所以,家里小卖部就没有多少利润,最后,干脆关了门。老爸去南昆铁路打工,我妈在家里带我们。
有一天,小弟吵着要吃鸡蛋,可鸡不是每天都生蛋,没有鸡蛋可吃。老妈就和小弟商量,吃鸡肉,顺便也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吃鸡肉,就得宰鸡,我爸不在家,我们还小,宰鸡只能由老妈亲自动手。
其实,当年的老妈还不老,才30出头,还算年轻的妈妈。在我眼里,这位年轻的妈妈从来没有宰过鸡,所以我不太相信,忍不住就问:“妈,你会宰鸡不哦?”我妈回头看了我一眼,鼻孔一哼说:“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宰个鸡哪个不会?”
说完,我们就商议要宰哪只鸡,最后确定宰那只一身白毛的小子鸡——没有孵过小鸡娃的母鸡,叫子鸡。理由非常简单:因为它长得不好看。大约白子鸡从来没有想过,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这先后次序还和外貌有关。
我妈也学着我爸,抓住鸡,把两个翅膀一收,夹在一只手里,再把那个鸡头捏住。脖子下面拔了几根毛,就拿起菜刀,往那脖子下面一割,二割,三割,然后自言自语道:“得了吧?”这个问题我们谁也回答不了,我老妈就又割了一下。看鸡也不再“扑噔扑噔”地动,我妈就如释重负地说:“抻脚了,肯定得了。”
于是,我妈就就把鸡放到盆里,起身去提开水来烫鸡,以便脱毛。谁知等她把水提回来,鸡不见了。只听我妈一声惊呼“鸡嘞?鸡去哪点了?”原本围观我妈宰鸡的我们,已经散开,听到我妈这声惊呼,又好奇地跑过来。一看盆里,鸡真的不见了,跑了。
鸡已经受了重伤,并没跑远,正拖着沉重的步子顺着外面的墙根逃命。白色的鸡毛上面沾了好多鲜红的血,头往左边偏,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可是,它的脚还是拼命的往它能跑的地方跑。当然,没被割喉的时候,都跑不过我妈,这时候肯定更跑不过,三两下就被我妈抓了回来。
我妈大概感觉失了面子,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嘿,他妈的,奇了怪了。我看你爸也是这样宰嘛,肯定是这个菜刀不快,等哈把这个刀磨一磨。”这下,我妈没给白子鸡逃跑的机会,不再割喉,直接把鸡头按在一块木方上,“啪”的一刀剁下去,一边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把你的头都剁了,我看你还跑,还跑,你死快点都少痛点嘛,憨包鸡。”白子鸡头临死前被骂为“憨包鸡”,也算是盖棺定论。这句判词,让它伤心得没有挣扎的欲望和力气,所以,在地上弹了两下,再也不动了。它真的死了。
我爸打工的时间并不长,回来以后直到他去世,我妈再也没有宰过鸡。我爸去世这九年,我妈却成了宰鸡的主角,但身边却没有我们当助手,因为我们已经各自成家。就像这次一样。
这次我妈宰的是一只大公鸡,想起当初宰白子鸡的场景,我忍不住开我妈的玩笑:“老妈,您是不是一刀给公鸡的头剁了哦?”我妈笑道:“哪个宰鸡用剁哦?一刀就嘎了嘛。”我妈已经忘记,那个宰鸡用剁的人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