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顺风车司机，我到金山小区北门了，您还有多久能到？好，没事，我在这等您一会，外面雨挺大的，记得带把伞。”
陈强打开双闪，焦急地透过雨刷器仔细辨认雨中的身影，他暗暗后悔接了这单车。
一个清瘦小姑娘急急地向轿车赶来，不时回头招手，身后一个臃肿的大姐满身皮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妈，你快点！”小姑娘拉开后车门，柔柔弱弱的声音被雨滴打得四零八落。
“着什么急！有鬼催你啊！这不是来了么！”大姐一脚踩进车，陈强明显感到车身一震。嘭，车门被用力拽上。
陈强心疼地皱了下眉头。
“师傅，走吧，富贵大酒店，开慢点。”大姐拍拍陈强的座椅，以示出发。
“妈，咱们还是快点吧，人家都已经在酒店等着了。”
“着什么急呀着急，妈妈跟你说，你不懂，第一次见面呢，女方一定要矜持，咱们先拖他们一会儿。”
陈强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大姐，脸上像刷墙一样涂了厚厚一层粉，一张大嘴涂得火红，两只眼睛丹凤眼高高地吊着，活脱脱一个中老年王熙凤。
小姑娘坐在陈强正后，整个身体偎着车门，陈强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不是什么矜不矜持的事情，咱们跟人家约好了时间就得遵守，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呀。”
“小小的孩还跟我社交礼仪，你念了个大学脑子念坏掉了吧？妈妈这都是经验，你去太早显得你太心急，你是没人要了？”
“妈，我们都谈了两年了，感情一直很好，今天就是你们家长间见个面，哪需要这么多有的没的。”
“你大了不服妈妈管了是不是？还顶上嘴了？社会上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今天是去给你把把关，看看那家人到底行不行，你这孩子也是主意正，都到谈婚论嫁了才告诉我，你怎么没生完孩子给我抱回来再说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咱们坐车吧，我有点头疼。”
大姐翻了个白眼，伸出戴了三个戒指的右手拍去皮草上的水珠。
“我说师傅，你这车上有纸没有？我擦擦衣服。”
陈强把抽纸递过去，大姐没接，直接在上面扯了十几张又推回去，陈强只能一直举着。大姐塞给小姑娘一半：“你也擦擦，别到那里像个落汤鸡一样，惹人家笑话，以为我们家没车。”
“对了师傅，等会到了你能不能先下车躲一会，让我女儿坐在驾驶座？五分钟就行，让她给她男朋友打电话，下楼接我们。”
“妈，你这是干嘛呢！咱们不至于吧，再说叔叔之后肯定还有事呢。”
“你懂什么，我特意挑了一个宝马的顺风车。师傅，你看行不？帮个忙呗。”大姐用染成紫色的长指甲戳戳驾驶座，黑色皮具被划出一道白痕。
陈强听到两人的对话暗自好笑，刚露出一点笑意，就被大姐叫到，一时间继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还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陈强指指手机，示意大姐他先接个电话。
“爸，你现在在哪呢？到了没？”电话刚一接通，儿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正往那边开呢，这不是下雨嘛，堵车。早知道刚才我就跟你一起去点菜了。”
“没事，爸晚点来也行，要不也是在这里等着。你慢点开，别赶，我女朋友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天气不好她能理解。”
“他们到了？”
“也还没呢，我也没催，怕她家人感觉不好。”
“行，我知道了，快到了。”
陈强挂了电话，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只剩15分钟了，不由得他不急，油门一踩，在车流里像鱼儿一样滑来滑去。
“师傅，你这是有急事呀？”大姐摆弄起手上的戒指，头也没抬。
“诶呀，大姐，真不好意思，不能帮你了，我跟我儿子今晚也要约重要的人吃饭，我这快来不及了，得快点开。可能一会也没办法在车外边等你了。”
“不帮就算了，就知道你们不靠谱，反正我也都准备好了。”说着从印着LV大logo的包里拿出宝马车钥匙。
“女儿你听我说，一会上楼的时候，你把钥匙拿在手里。都坐下了你就跟我说，妈，我钥匙放你包里吧，你再让你的小男朋友把钥匙递给我。”
“妈，你这像什么话呀，咱家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干嘛非得骗他们？”
“这孩子脑袋怎么那么木呢，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人呐，最势力了。看你家庭条件好，你嫁过去人家客客气气的，彩礼也不能亏待你。要是看你家里穷了点，妈妈还是个好说话的，行了你就等着吧，人家肯定蹬鼻子上脸欺负你。”
“人家都是通情达理的家庭，哪能欺负我啊。”
“你去见过？你别听你小男朋友瞎说，眼见为实，妈得亲自给你考察一下。你这孩子，心眼实，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家长见面商量结婚是个好事，你怎么把人都想成这样呢。”
“结婚？诶呀，你还想得挺远。妈妈跟你说，我先探探他们家底，看看是不是真的像说的那样有房有车。彩礼也得要，妈妈跟你说，一会谈彩礼的时候你别吱声，要是少于二十万他们想都别想。”
“妈，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彩礼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你收了彩礼也要给我们再拿回来过日子的，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大不要钱的呀！你个小白眼狼，还没嫁过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这嫁过去还得了！我还能指望你养我？不把我们家都搬没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也不能太为难人家了呀，一个正常家庭，不偷不抢不贪的，给儿子买了车以后哪还有那么多钱，你想想我弟弟，我弟弟到时候结婚，要是亲家也这么为难咱们，咱们多难受啊。”
“不想要彩礼的时候想起来拿你弟弟当挡箭牌了？你也好意思说！我问你，你要是不要彩礼，你弟弟的结婚钱从哪出？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娶不上媳妇？这么说二十万都是少的，我还得加点，二十五万吧，你弟弟还没有车呢。”
“你这么要，万一人家不给怎么办？”
“不给？他们不给我们就换个人结婚，又不是非他家不可。我就不信，咱一个黄花大姑娘，不值二十五万？”
陈强一个急刹车，母女两人随着惯性向前倒去。小姑娘护住了头，大姐啪地一声磕在了前座上。
“我说师傅，你这怎么开车呢？”大姐用胖乎乎的大手揉了揉冒油的额头，丹凤眼狠狠斜了陈强一下。
“大姐真对不住，刚才有点走神，没注意红灯。”陈强抱歉地笑笑。
“师傅我看你是听我们说话听走神了吧，我听你刚才打电话，也是养儿子的，你儿子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吧？你来给这丫头说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她没养过儿子没当过父母，她不懂。”
“是，是，养儿子是费钱，尤其是碰上个又蠢又坏还不要脸的丈母娘，那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师傅你明白，我这也愁呢，你说万一以后我儿子找了个奔着我们家钱来的媳妇丈母娘，那还得了？”
“那您就结婚前多给儿子参谋参谋，多给把把关。像现在给你女儿这样照顾的，多好呀，以后嫁给谁也不能吃亏。”
“师傅你这话是说对了，我为我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操碎了心啊，你说她怎么就不懂呢！丫头你就傻吧，以后有你哭的。我跟你说，天下男人都一个样，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婚后都出去乱搞。反正没钱也搞，有钱也搞，你还不如找个有钱的，离婚还能分到一点。”
“妈！你别说了！”
“造反了是不是？还学会跟我喊了。我要是不管你，你就趁早到街上要饭去吧！”大姐气急，脸涨成酱猪肝色，口红因为说了太多话被吃掉了里面一半，看起来像是用红笔把嘴巴外面圈了一圈。
小姑娘没有说话。
“大姐，到了。”陈强把车停在酒店门口。
雨已经停了，大姐拉开车门，仰着脸踏出去，习惯性地遮了一下太阳，没想到一脚踩到水坑里。“真倒霉！”
小姑娘向陈强小声道了声谢，也跟着下了车。手机点亮，时间刚过了三分钟，还好。妈妈拿出手机，左拍拍右拍拍，从门口走到包房硬是花了十分钟。小姑娘不敢多说什么，也只好慢慢跟着走。
“呀，这不是小林吗！”拉开门，大姐花枝招展地晃进门，小林赶紧迎了上来。
“你家人还没来呢？”看清房间只有一个人，大姐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阿姨您好，我是小林。今天下雨，我爸开车过来的路上出车祸了，我现在得去医院看他，想着您都往这边来了，我电话里跟您说不太好，就等您来了当面跟您说。真抱歉今天晚上不能陪您吃饭了。”小林回去座椅拿上外套，“那我就先走了，事出突然，实在不好意思，下次再来向您赔罪。”
大姐看看女儿，虽然临时被放鸽子是气急，可对方家里出了车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小林也回头看看女友，这一眼，权当做告辞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