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女孩

靠窗角落里的那个女孩——林晓,突兀地伏在课桌上,将脸埋进臂弯,只留给我一个孤倔的头顶和几缕散落的碎发。她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每一根刺都写着无声的抵抗。我唤她名字,声音被沉默的壁垒撞回,只留下满室尴尬的寂静。那一刻,我心中隐约升起一股沉甸甸的无力感:这刺猬般的孩子,该如何才能靠近?    

真正的爆发发生在那个周五的下午。我正低头讲解习题,突然被“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抬起头——林晓猛地站起,用力推翻了自己的桌子!书本、文具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她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钉在我脸上。全班霎时噤若寒蝉,空气凝固如冰。那一刻,惊愕与愤怒在我心中翻滚,可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泪光和倔强,一股更深的东西攫住了我:那破碎的狼藉里,分明有未被倾听的呼救在无声呐喊。     

那晚,我静坐在书桌前,窗外夜色如墨,我的思绪却翻腾不息。我翻开抽屉,拿出林晓那本几乎全是空白、只零星画着些奇怪图案的练习册,一遍遍摩挲着纸页。不经意间,一张小纸条从练习册中滑落。我拾起一看,是林晓的字迹,她用歪歪扭扭、一笔一画写着:“语文老师最好了”。这稚拙的笔迹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映亮了我心头沉沉的角落——原来这倔强的外壳之下,也曾有过如此小心翼翼的期待与信赖!    

次日,我早早来到教室,没有质问,没有责备。我只是默默地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书本一本本捡起,轻轻放回她重新扶好的课桌上。然后,我拿出那张被我细心抚平的纸条,轻轻放在她面前。她先是愣住,随后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压抑的抽泣声从缝隙里艰难地渗出。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只低声说了一句:“没事了,林晓,我们重新开始。”那泪水仿佛融化了冰封的河道,有什么东西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自那以后,林晓虽未变成温顺的小鸟,可她的眼神却悄然解冻。她开始把作业本工整地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偶尔还会抬头迎着我的目光。每一次她目光里的冰层消融一分,我便更深切地领悟到:教育不是驯服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而是怀着耐心与敬畏,去轻轻寻见它那柔软而渴望被理解的肚皮。    

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从此被我郑重地夹在教案的扉页里。它无声地提醒我:真正的教育之光,并非要穿透所有叛逆的屏障去强行照耀,而是俯下身来,以温柔的低语叩问那紧闭的心门——当门扉终于开启一条细缝,那照进彼此生命的光,足以让所有坚硬的壁垒,融化为润泽春泥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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