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的怎么样?录取到哪个学校?”他突然把篮球扔给我。
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在脑海中不记得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我,王浩,初中同学。”他补充道。
听到这个名字,关于他的记忆一下涌入我的脑中。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眼前的少年,凌乱的杀马特,oversize的上衣差不多盖过了下身的运动短裤,脚上踏着双饱经风霜的李宁,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不敢相信,曾经的风光少年竟被岁月摧残成这样。
关于王浩,在初中时可算得上是传奇人物。那时的他剃着小平头,身板笔挺,永远一副端庄严肃的模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的成绩在年级里总是名列前茅,还是高出第二名三四十分的那种。他每次写的作文都会被老师拿出来当堂朗读,学校的重大活动也是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好不威风。下课时你总会看见他坐在位子上,手中不是一本古典文学就是外文原著。
除此之外,他还乐于奉献的“活雷锋”。每天放学,总会在校广播中听到他的助人事迹,不是帮忙打扫学校卫生就是在周末去看望敬老院老人。总的来说,他是每个人学习的榜样,是新时代的标兵,是未来祖国不可或缺的栋梁。
我觉得王浩那时的优秀,和她的母亲脱不开关系。
她母亲是初中部重点班的班主任,教学一丝不苟,做事雷厉风行。在课堂上,从口水唾沫的四射飞溅中看不到她的一丝疲惫,上课开小差的同学也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她可以在每个恰好的时机中将粉笔精准无误地扔在班上同学的脑门上,不管你坐在任何角落。我一直怀疑她妈年轻时是不是打篮球的好手,听说在她的课上冷不丁抽查同学回答问题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放学经过办公室门口时,常常听到她的训斥声和教鞭的啪啪响。有如此一个强势的母亲,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儿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去过王浩的家,在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历史名著和名人传记,我认为在以后王浩也会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传记,上面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光荣事迹。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家门后挂了一把长七寸的戒尺,王浩告诉我是他老爷爷留下的。小时候他不听话,手掌老是被打,肿得和白萝卜一样,往灯光下一照通体发亮。
那时候我妈告诉我,你要多向王浩学习,看看人家在看看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王浩每天学习到十一点,你除了吃就是睡。王浩上次作文比赛又获奖了,你的作文能及格就不错了。王浩还会帮忙做家务,你什么时候能这么懂事……
每次我妈跟我说这些,我都很不理解。年幼的我认为,我的成长不是由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就好比王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母亲。而我没有这样的母亲,所以没有王浩优秀也是理所应当的。
初二的时候,学校出了一件大事——王浩在校刊上写了封表白的情诗,全校都知道了王浩恋爱了。
据说那个女孩是从外校转来的,成绩也很优秀,虽然说比不上王浩,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王浩告诉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图书馆,他正准备去还《简爱》,在吧台正好看见她。少女一袭纯白色的碎花长裙,白皙无瑕的脸上透出淡淡红粉。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熠熠生辉,像是舞台下的女主角。被细长睫毛盖着的眼睛似罩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东西,举手投足之间都画着优美的弧线。王浩说他就像《简爱》里说的一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要去看他,就像口干舌燥的人明知水里有毒却还要喝一样。我不懂什么是《简爱》,我连语文书上的之乎者也都弄不清。但是我看到王浩的眼里有光,如秋日的晴空一般明亮。
后来,在学校的光荣榜上找不到王浩的名字。事实上,经过那件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榜,领过奖,发过言。学生之间谈到王浩不再是原来的榜样,而成了人人引以为戒的对象。老师们也拿他作为反面教材,大力鼓吹早恋的危害,就连我妈也改口:你别学王浩,好好读书,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王浩母亲心里不是滋味,自己作为优秀教师,孩子这么不争气,这让自己的脸往哪里搁。那时候每天上课都可以看到有趣的一幕:王浩的母亲会趁上课时在窗外偷看,像是打入内部的特务头子,密切注意王浩的一举一动。有时候王浩在她来的时候还会假装认真听讲,后来干脆啥也不做,直接趴在桌上睡觉。一次他妈实在忍无可忍,像只发疯的狗熊冲进教室,把王浩的书包抽出来扔在地上,里面的试卷和书本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至今回想起来,我仍然记得那个场景,包括同学和老师的惊讶,王浩母亲的怒不可遏,以及王浩一脸的淡然处之。
自那以后,她母亲像是老了十几岁,也没有课上的威风劲,在优秀教师评选中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而王浩变本加厉,还学会了抽烟打架,留起了长发,在学校勾搭起一伙狐朋狗友。下课放学时总能看到他们在走廊上吐着烟圈,手里不停胡乱比划,说说笑笑之间听到谁和谁又干了一架,哪个学校的马子最正,年级里哪个刺头谁最欠收拾。
“还行吧,就普通一本。”我谦虚地回答。
“不错了,比我好多了。”他把球扔给我,昂了昂头,示意我和他较量一番。
我两脚开立,两膝微屈,来回运球,突然一个假动作,转身过人。哐当一声,球进了篮筐。
突然我想到《简爱》里的一句话:被命运所抛弃的人,总是被他的朋友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