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住在山林的夏天里,才能听到满耳朵的蛙声。山中的白昼与夜晚皆有生趣,种种都要造出一些动静来,以此作为生命的凭证。
明热的日光将人间烫出的洞白得耀眼,万事万物雀跃着用自己的影子去补,日影倾斜,云随风动,山光忽明忽暗。到了夜里,芝麻似的星星被一把洒在黑米面饼上,有月亮的时候,竹叶也要在地上踩出一些鸡爪印来,而蛙们始终在水田和池塘里欢歌。它们昂昂自若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忽快忽缓,忽远互近,大约是天赋极高的乐人,歌唱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事,默契到不需要提前演排。那些蛙生于自然,长于自然,一夜又一夜竭尽全力地鼓起腮帮子歌颂生养它的世界,在歌声里寄寓无限幽远的情思。
风把蛙的合唱吹进了窗子。沉睡的人可以用呼噜声与之一唱一和。浅睡的人辗转反侧,只能做个不能点评的观众,他们听到的也不尽相同,劳动者听到丰收,白发者听到往昔,郁郁者听到忧情,意乱者听到凌乱。而那些装睡的孩子,在黑暗里摸了起来,如一只只青蛙趴在竹席上,鼓起肚子与脸颊,也唱了起来。
原文:
若是在鄙野的乡间,这时候满耳朵是虫声了。白天与夜间一样地安闲;一切人物或动或静,都有自得之趣;嫩暖的阳光和轻淡的云影覆盖在场上,到夜呢,明耀的星月和轻微的凉风看守着整夜,在这境界这时间里惟一足以感动心情的就是秋虫的合奏。它们高低宏细疾徐作歇,仿佛经过乐师的精心训练,所以这样地无可批评,踌躇满志。其实它们每一个都是神妙的乐师;众妙毕集,各抒灵趣,那有不成人间绝响的呢。
虽然这些虫声会引起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但是这正是无上的美的境界,绝好的自然诗篇,不独是旁人最欢喜吟味的,就是当境者也感受一种酸酸的麻麻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另一方面是非常隽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