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看不见一茎绿草,窗外望不见一只蝴蝶,谁说是鹁鸽箱里的秋虫又要响起来。可是一点影响也没有,邻舍儿啼人闹,弦歌杂作的深夜,街上轮震石响邪许并起的清晨,无论你靠着枕儿听,凭着窗沿听,甚至贴着墙角听,总听不到秋虫的生息。并不是那些欢乐的劳苦的宏大的清亮的声音淹没了,以致听不出来,乃是这里本没有秋虫这东西。呵不容留球虫的地方!秋虫所不屑留的地方!
若是在鄙野的乡间,这时令满耳是虫声了。白天与夜间一样地安闲;一切人物或动或静,都有自得之趣;温暖的阳光或者轻淡的云影覆盖在场上,到夜呢你要在新院或者徐缓的清风看守着整夜在这境界这时间唯一的足以感动心情的就是从虫儿的合作奏。他们高、低、宏、细、嫉、徐、作、歇,仿佛曾经过乐师的精心训练,所以这样地无可批评,踌躇满志。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是神妙的乐师;众妙毕集,各抒灵趣,那有不成人间绝响的呢。虽然这些虫声会引起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但是这正是无上的美的境界,绝好的自然诗篇,不独是旁人最欢喜吟叶的,就是当境者也感受一种酸酸的麻麻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一方面是携永的。
大概我们所蕲求的不在于某种味道,只要时时有点儿味道尝尝,就自诩为生活不空虚了。假若这位道是甜美的,我们固然含着笑意来体味它;若是酸苦的,我们也要皱着眉头来辨尝它;这总比淡漠无味胜过百倍。我们以为最难堪而亟欲逃避的,唯有这一个淡漠无味!
所以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多感,迷蒙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但这里并不是说愉快乐观是要不得的,清健的醒不须求的, 甜汤是罪恶的,狂笑是魔道的。这里说有味总比淡漠远胜罢了。
所以虫声终于是足系恋念的东西。又况劳人、秋士、独客、思妇以外还有无量的人,他们当然也是酷嗜味道的。当这凉意微逗的时候,谁能不忆起那美妙的秋之音乐?
可是没有,绝对没有!井底似的庭院,铅色的水门汀地,秋虫早已避去惟恐不速了。而我们没有他们的翅膀与大腿,不能飞又不能跳,还是死守在这里。想到“井底”与“铅色”,感觉象征的意义丰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