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溱生
《回到爱开始的地方1》之后,有个小伙伴说:“爱情从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在冬雨失去至亲爷爷以及男友后,那个叫作程乾的人的来信,确实有些“雪中送炭”的深意。但换个角度想,自小就体会着家庭分裂的她一直都害怕失去,她依赖着不该依赖的人,用倔强把自己牢牢锁起来,看不清前路,也走不出心结。她真正需要的,或许就是那个让她成长的程乾——他于她,远不止是“雪中炭”,也不能算“锦上花”。
再者,离开有些迷恋钱权的男友,对她自己来说,更多算是一种解脱,她慢慢学会接受“失去”,学会独立,继而开始焕然一新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被黑幕包围。
仰在阳台的躺椅上,她看着远处大厦,从亮白变成橘黄,再从橘黄过渡到灰蓝。
室内没有开灯,她大概在那里躺了很久,本是带着一身疲倦,但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或许在想,那个负心男友怕是在收拾出国行李了吧,难道就这样断得一干二净了,他能有那么狠心?她或许也在为今后的日子做打算,就现在的状态,她想好好休息一阵,刁钻主编Allen会同意吗?她还要继续留在杂志社吗?当然,最后令她神不守舍的一件事,应该就是程乾的来信。
临近高考的那年冬天,父母吵架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他们本商量着努力维持平静生活,待冬雨高考结束后便结束这一切忍耐,怎料,彼此之间的不满和愤恨早已是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控,直到再也无法和平地在同一桌吃饭。
多少个夜晚,被窝里的冬雨把耳机塞进耳朵,mp3的音量大到似乎要震坏耳膜,可即使如此,隔壁房间物体摔破和咆哮的声音仍像无数极细的飞针,钻进她的耳朵,扎进她的心腔。
这般昏暗日子的结束,是在爷爷敲响家门的时候。他漠视着两个除了怨恨便再没有任何感情的“同林鸟”,直接带走了沉默无言的冬雨。进青山小区大门时,爷爷拉着她的手郑重道:“冬雨,你要记得,从今以后,你就只有青山小区这一个家,这是你和爷爷的家……”
她机械地仰头,熟悉的四个字被雕在拱形门最中央——曾经无数次,她拉着父母的手蹦跳着从这四个字下面经过,
“再别回那个地方了。”爷爷叹息一声,这一声很重,它深深刻在冬雨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搬到青山小区之后,她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解脱和快乐。那里的夜晚很安静,没有突然发出的车鸣,也没有无休止的争吵声,可即使如此,也还是会失眠,她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于这样一个没有生机的冬雨,爷爷很是心疼。
不知哪一天早上,爷爷翻开陈旧的电话簿,打通了某个地方的电话。老人要把冬雨送去战友那里静养,远离城市,回归宁静,他觉得这或许是让她恢复的一个办法。
这样一个电话,在现在的冬雨看来,该是命运的一个转折吧。
她去了下里镇,那个积雪很重的小镇。镇上没有流水般的车辆,也没有让人感到压抑的高楼;镇上有好些水塘,听说夏天会捞到鱼虾,水塘表面会结冰,那些冰可以反射夕阳的余晖,每到那时,她会觉得连周围空气都暖了。
爷爷的战友姓程,程爷爷的儿女都去了外地工作,只剩下老人和两个孙子,程乾和程盛。那年冬天的新年,老人的儿女未归,年夜饭桌上,他还一直念叨着,但看到一旁微笑的冬雨,眼里的遗憾又像是少了许多。“冬瓜姐,你怕是没吃过这东西吧……”程盛夹起盘里的食物嘲笑着,那是他们下午去河塘泥土里翻出来的冬眠泥鳅,冬雨不敢碰的东西。
“找打是吧……”冬雨举起筷子朝他威胁道,“吃你的去!”
“略略略……”程盛吐吐舌头,夹起半条自顾享受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冬瓜不爱吃泥鳅……”
“你……”冬雨忍不住朝他打了过去,他一个激灵闪了开来,程乾赶紧放下碗筷阻止着两人的打闹:“吃年夜饭呢,别闹……”场面轻松欢快,程爷爷在一旁微笑着,眼里透露着满是幸福。
“冬雨,别闹了……”程乾带着宠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旁,这声音像是把她推进了四壁光滑的无底洞,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挣扎,因为周围的空气,熟悉又温暖,“呵呵呵……”有人的笑声越来越大……
“嘀……”楼下小区外驶过的汽车鸣起了笛,冬雨猛地睁开眼,从躺椅里爬了起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室内一片昏暗,远处霓虹灯的缤纷把她从迷蒙中拉了回来——应该是个梦吧,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唉……”她打开手机,里面并没有任何来电记录。她莫名发出叹息,在躺椅上静坐了一会儿后,并没有直接开灯,而是缓慢摸索着走到厨房,抱着侥幸想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遗留在保质期内的食物。冰箱暖色的光线投射在脸上,却带来阵阵寒意,在内层第二格上,有两包泡面孤独躺在角落。
她终于打开厨房的灯,开始温着炉子,热水沸腾出的水蒸气缓缓上升,映着她苍白而若有所思的面容。
“我以后叫你冬瓜姐好不好……”程盛似笑非笑的声音又出现在耳旁,他比冬雨小两级,典型的长不大调皮少年。
水开了,她把两包撕开的泡面都放了进去,面条遇到热水开始肿胀、分离,随之而来的是扑鼻香醇。
程乾那封信是一年前寄来的,那时她还和男友住在雅苑,在那段安逸的生活里,她偶尔会想起这些重要的人,但她从未想过去探望,一来是不想回忆起那年家庭变故带来的痛,二来……她在顾忌程乾。
那是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她心事的人,也是一个可以改变她的人。当时他也是高三,和她不一样,程乾学业优秀,人缘好也能吃苦,最关键的是,每当听到他和父母聊天时,电话那头传来的思念和宠爱,让她不可抑止地嫉妒。初到下里镇的她,其实就是一个被乌云掩盖的恶魔,她把内心对程乾姐弟的嫉妒化为表面的冷漠,更屏蔽掉了他们对自己的善意和热情。
下里镇的冬天很冷,即使如此,程家两兄弟还是会天天往外跑,偶尔带一些河塘里刨出来的鱼虾回来做晚饭,不过这些东西,冬雨是绝不会吃的。久而久之,她倒是对他们口中的河塘有了印象,某个失眠整夜后的清晨,她悄悄去了下里镇最大的一片河塘。
清晨的冬风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刺骨,冬雨打着哆嗦,步子也是越踏越沉重。那片河塘果然很大,表面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钻出云间的太阳投射出金黄,洒在冰面竟有些波光粼粼的感觉。河塘周围是枯萎的芦苇,在冷风中懒洋洋地左摇,右摆。她突然被这样的宁静所吸引,似乎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之前家庭的变故,她大口呼吸清新空气,嘴角难得有微妙的弧度。
“美吧……”程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警觉着转身,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小心……”他停住喊道,“这河塘看起来结冰很厚,其实薄着呢。”
她恢复冷漠,张望着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可以离开的小道,遗憾的是,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程乾站着的田道可以通行,她开始有些后悔过来了。
“你跟踪我!”她明显不悦。
“我是怕你不留神掉河里了。”他并没有否认,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沿着田道慢慢走向河塘,他走近了,站在离冬雨约有一米远的地方,“这儿还是挺美的吧。”
冬雨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开心点,不管多艰难,生活不还是得继续吗。”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冬雨觉得他话里有谑意。
他沉默微笑,接着半眯眼睛,把目光投向河岸尽头的晨阳,冬日朝霞的金晖尽情喷洒在脸上,脖颈,手臂,把他染了个金黄。他的外套有些旧了,阳光晒过的泛黄痕迹朴素而自然——下里镇的冬风夹带着淡淡水腥,拂过他的头发,也吹走她的傲气。
“是你瞧不起自己……”
这话让冬雨微惊。
“其实吧……我本来也不姓程。”他接着道,“我亲生父母狠心,把我扔了。不过……我也很幸运。现在的父母把我当亲孩子一样疼爱,这就够了。”
程乾把眼光锁定在河塘远处的某个角落,他没有听到身旁有任何动静,也不想打扰她。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没带任何感情地说出了这些话。
良久,冬雨也陷入沉默。
或许正是从那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变化,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至少冬雨是为之前的冷漠略感歉意的。
她不再那么排斥程家人的好意,也仍会在清晨独自一人徘徊在河塘旁边,同样地,后面也仍然跟着不放心的程乾。两兄弟的外出活动渐渐有了她的存在,很多时候她就这样看着他俩,在河塘边上,芦苇从里,跑着跳着,打着闹着,找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吓她,现在想想,那可能是最幸福的时光了。
可他们都没想到,这样的生活,就在寒假快要结束时,被彻底画上句号。
程乾的养父因工作负荷过重,导致过劳死。收到消息的那夜,程家乱成了一团,程爷爷站在房间的窗前沉默不语,手里颤抖着紧紧抓住拐杖,他的后背坚挺强硬,仿佛在镇守身后的一座城池,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敢安慰。程盛抱着冬雨一直在哭泣,而程乾,更像发了疯一样整理着行李,他要连夜赶过去,母亲需要他,整个家庭也需要他。
收到消息时已是凌晨1:00,程乾的状态也不适合赶路,望着程盛哭肿的眼睛,冬雨终于站出来拦下了程乾。
“让开!”他一反常态,像极了发怒的豹子。
“这么晚了,车站没车,你怎么去?再怎么也要等到天亮……”
“你,让开!”他仿佛没有听到,继而用发红的眼睛直直盯住冬雨,她有些怕了,这更像是一种威胁,但担心在下一秒吞没了恐惧,她丝毫没有挪动身体,而是去抢程乾手中的行李。
“你凭什么拦住我!”程乾丝毫没有犹豫地推开了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冬雨跌倒在茶几旁,也撞翻了茶杯,热水洒在身上,这让她忍不住颤抖。程盛显然是被吓到了,不知该说什么,仍是一个劲儿地大哭。
“你这样冲动没有任何作用……”冬雨哭着爬起来,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你不管程爷爷和阿盛了吗!”
“我不像你……”程乾怒吼,说出了此生最让他后悔的话,“你可以冷漠可以无情,但我不能!我是有父母的人!”紧接着,他摔门而出,留下狼狈的冬雨,以及她狼狈的自尊。
“你一直都是瞧不起我的……”望着深色沉重的大门,她面无表情,任凭泪水汹涌。
从那以后,冬雨再没有见过程乾。
“滋……”煮面的锅发出水分蒸干的声音,冬雨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赶紧擦拭眼角的泪痕,直接关掉了火。
面已经被煮干,她有些无奈地苦笑,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
已经过了好久了,离开下里镇后,爷爷不愿提,她便再没有得到关于程家的消息。程乾在信里说,他们早已搬出了下里镇,但并没有告诉她新的地址。
那里怎么样了?她突然想回去看看。
她翻出爷爷的电话簿,上面有程爷爷的电话,但不知是否能打通。在输入那串数字之前,她决定先打一个电话。
“嘟,嘟,嘟……”很快,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熟悉的男音。
“Allen,是我……”冬雨沉默少许,最后似乎下定决心,
“我要请假,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