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不清楚那是九几年的阴历年了,因为他实在记不得那时的自己该是几岁。不过那一年,他们家还没有电视,包括他们整个村子都没有一台电视机。不过,那时的除夕夜,每家每户都要在自家的院子里堆火塔子,其实就是将煤块堆成塔形,然后用木柴点燃。堆砌的煤块需要足够一夜的燃烧。而且还要保证院子里和家里的灯亮到天明。至今,他都不知是为何如此,他的父母也说不清楚。所谓的道理也可能是——自古如此。
在他十二岁之前,每到除夕夜,他都要被一只用木头制作的猫拴着睡觉,就是用一条红线,一头拴着他的脖子,一头拴着木猫的脖子。那只木猫应该是父亲的作品吧,据说是受神灵指示,才有此番缘分。就这样,这一只木猫牵引了他将近十年的时光。神事即人事,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数,这一生他都对猫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看到过几只猫从生到死的一生,而总让他记起还是那一只牵绊自己的木猫,不生不灭。
越是隆重的日子,人们就越是会变得谨慎,也便有这百般禁忌。有时候连除夕晚上的一个梦都可能预示着一年的祸福吉凶。还比如初一早上的生火做饭经烟囱而出烟的形状以及飘散都决定着这一年的顺与不顺。但凡有点异常举动或者响动,便小心翼翼,耿耿于怀,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于是,即便要睡觉,炕头都要放上菜刀,大葱,大蒜,桃木等,大抵也是为了避邪之用。他无法理解这种莫名的神秘,充满着许多的好奇,但他还是不打折扣地执行着。
睡一宿便到了来年,这种变化让他很是不适应。新与旧就在这一夜之间,这种变化过于迅捷。这难道就是过年的意义?他的小脑瓜子虽不想这些问题,但心中总有几分的疑惑,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该向谁去问。尤其是听大人说,他又长大了一岁,他就怀疑他没有感觉怎么就长了一岁?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成长,他的人生还尚在混沌之中。这就是童年,有几个人能懂得呢?
初一只能走邻访社,这是同村人之间的交往。他要做的事情就挨家挨户的去收压岁钱,那时的压岁钱基本上是五毛,一块不等。但他并不觉得少,一则那时的钱很值钱,尽管他还没有花钱的经验,对于钱的多少并无概念。二则这都是礼尚往来的事,他到你家,你到他家,只不过是交换一下而已。但就在这一交一换之间,人与人的感情也就深了一分。没有小孩子的也不觉得亏,子子孙孙无穷尽,只要这个规矩在,总能换得回来。
初二就开始走亲访友了,他那个年纪,几乎无亲可探,也无友可访。不过,他的爷爷奶奶都健在,他的姑姑们就会来探亲。城里的,乡下的,只要不是太远,都会聚在一起。即便远的,也会千方百计的回来。又是一番热闹,一年也难得见此一面,这一来一往,亲戚之情也又增进了几分。那时物质贫乏,人却亲近,如今物质丰富了,人却疏远。这是他的一生所要经历的世态炎凉。
多年之后,当他读到狄更斯的《双城记》的开篇,他明白,自己经历过的年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他就是从这种好坏交错的的年代中走过来的,只是很多事情,是在许多年之后才明白的,有些事情甚至直到走完这一世都未能明白。那时的他活在当下,不曾憧憬什么,也不曾怀念什么。就像极目四望之后,山的那边还是山,天的那边还有天,一样的明了,一样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