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大学生没几个钱,为了打打牙祭、补点油水,我几乎每周末都会去芳姐公司玩,有时还住上一晚。
当时,那家公司里有一票年轻人,十几个,一起住在公司租住的集体宿舍,就在公司后面的小区里,三室两厅,女生一间,男生一间,上下铺,跟大学宿舍差不多。公司饭堂也在那,请了个阿姨做饭,那时大家都没啥钱,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宿舍解决。
这样一来,几乎每次去,都会遇到那个戴眼镜的大高个,也就是我的“小谢哥哥”。
那一堆人中,我最小,自然是哥哥姐姐一通乱叫,别人都是某哥某姐,唯独他,第一次开口时,就是“小谢哥哥”,我当时的内心戏是这样的,“你不是个子高嘛,我偏叫你小,看你能把我怎样?”
第一次听到这个略有些不同的称呼时,他稍稍惊讶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啥,微微一笑,应下来了。
去多几次,我渐渐发现,小谢哥哥是个实诚、乖巧、勤快的孩子,就是丈母娘最爱的那种女婿。每次在公司宿舍吃饭,主动帮忙饭前摆桌、端菜,饭后收拾、洗碗的是他,说话总是笑眯眯、好像没有脾气的人是他,大家吵架闹矛盾、出来打圆场的人也是他。
听说,在整个公司,干活最多的也是他,他当时职务是总经理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公司里大小杂事、吃穿用度、各类报表,都是他。他整天忙前忙后,从不埋怨计较,老是笑眯眯乐呵呵的。
去多两次,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他,一个正正规规学金融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再加上他的性格情商,在1997年的就业形势里,应该是非常抢手的,不可能到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里来混。公司里的那些人,要不就是高中生,至多是个大专生,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我暗暗有意识地留心打听,剥茧抽丝,情况慢慢清楚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读书时学业成绩优秀,主业金融,辅修计算机,是系学生会主席;爱打篮球,是校篮球队队员。大四下半学期,他已经收到两个工作意向,某家国家大银行和省公安厅。正当他在考虑去哪一家时,某次常规的篮球比赛,他被篮球狠狠砸到右眼,视网膜当场脱落,一度有失明的危险,在长沙最好的医院湘雅动了好几次大手术,据说他家里卖掉一套房子才凑够手术费,住了三四个月院,右眼好不容易保住了,视力只剩了0.1,从此他戴上了眼镜。
他出院时,已是8月,错过了毕业分配季,之前有意向的单位,听说他眼睛的情况,都再没了消息。于是,他来到了这家同是华容老乡开的公司。
原来如此,难怪他好像一有空坐下来就滴眼药水。后来,我们俩在一起,他躺在我腿上,我帮他滴眼药水,是我们俩之间的“必选动作”。
当时的我,只是心疼担心他的眼睛,反复问过他做手术时怕不怕,他一揉眼睛,或闭目养神,就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现在回想起来,眼睛的伤疼是一个方面,他从天之骄子、众人看好前途的境况里,突然这么掉下来,前途茫茫,那种心理落差和内心伤痛可想而知。他把这一切都深深隐藏起来,温和着,勤快着,乐呵着。当时的我,少年不识愁滋味,没有设身处地想过,也没有给过他这方面的安慰和鼓励,想来真是遗憾。
后来,我还曾开玩笑臭他,是不是因为视力不好,所以
压根没看清楚我是个戴着眼镜、单着眼皮的小丑妞。他很认真地说,自从眼睛受伤后,他对戴眼镜的人就生出了莫名的好感。
可是,小谢哥哥,你不知道的是,我从研究生毕业那年,2003年起,十几年一直戴隐形眼镜,人前很少带框架眼睛,此后认识的很多同事朋友,都以为我视力很好。
只是,我这么个胆大妄为、什么都愿意去试试的人,居然一直没有去做近视手术,尽管周围那么多人都做过,我也曾询问了解多次。
我们俩恋爱后,有亲人朋友提醒我,你眼睛的问题是一个隐患,得慎重考虑。当时的我,曾跟你说过,不怕,就算右眼看不见了,你还有左眼,还有我的眼睛。你喜欢戴眼镜的人,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戴眼镜到老好啦。
这话,我一直记着。(写到这里,突然好心酸,我怎么就这样把你给弄丢了呢?)
未曾想,在我偷偷打听他情况的时候,他也留意上了我。
(写在后面:夜深人静,家人都睡着,一个人安安心心呆着的时候,最容易回忆往事,想起故人。想到自己曾被人如此捧在掌心里,珍爱过,心疼过,就会增加一股莫名的力量,会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在这生活里杀出一条血路来,百般珍惜和过好眼下的日子,活得强大、安宁、柔软,为自己,也为了曾经爱过我和现在爱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