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怕我二娘是出了名的。我前几天回娘家还跟我妈到他家院子里一趟。看见我娘俩时他正伛偻着身子坐在缝纫机前缝补一件式样老旧的褂子,我二娘不在家,我说:“二爷现在还有活做吧?”我二爷露出腼腆的笑叹息着说:“哪有活做呀?现在男女老少都穿现成的衣服,做缝纫早就不吃香了。你看这几件衣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古板拿来加肥加大的。”我二爷边说边抖手上的褂子。
话说,我二爷真是老实人,大好人,后来我二娘和我妈因为翻盖老房子的事闹得翻江倒海,我妈的胳膊上至今还留下一片很深的压痕就是我二娘咬的,我妈摁着血淋淋的胳膊往卫生室跑逢人就说:“我给狗咬了!”我二爷当不了老婆的家,也管不了老婆的行为,但是有一点好,他从来也不参与他老婆的恶行。我父亲有时气不过还会帮我妈一两句腔,我二爷不会,气得她跳着脚折回头疯一样猛扑二爷,这场妯娌之战因我二爷的不作为得以暂停。
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在想我小弟的时候总是能想起那么多的人和事。不讲出来,心里就窝的慌。我二娘和我家的矛盾最初的小小不言的根本不值得一提。谁叫人男人会裁缝呢?零花钱零布头不断的,你只能看得眼馋却没办法。矛盾大战的展开是因为她的和我一般大的闺女用她新穿的花布鞋把我哥的腿给踢折了。
上个世纪70年代,应该是76年的样子,反正是我上一年级,我哥上三年级,受唐山大地震的影响,那个夏天每家每户,大大小小,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惧之中。大家都在传,我们这地方处在唐庐地震带的震中,据说李四光爷爷生前预测过四个地震带,有三个都相继震过了,只有我们这里还没震,李爷爷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我们所处的唐庐地震带,一旦地震,杀伤力会是唐山大地震的几倍。就是说,我们这地方必有一震,早晚的事。这唐山刚刚震过,俺们这地方就危险了。据说有人认定地震必然到来,既然死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把家里好东西吃好喝了。我父亲讲过俺村里一个光棍的笑话,有一天夜里大家正窝在防震棚里诚惶诚恐,不知哪个捉邪鬼大喊一声:“地震喽!”瞬间万人惊动,鬼哭狼嚎,唯独这个光棍不急不慢,直接到锅台上抓起油瓶就喝,边喝边说:“奶奶的,肚子里就缺油,喝完再死!”他是少数不怕死的,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平白无故的等着给地震震死,于是家家都在离主屋不远的地方搭建防震棚。我家也在门前的空地上先用木棍搭好架子,然后在上面蒙上塑料布或者化肥布(把很多个化肥袋子缝在一起),里面铺上凉席,防震棚就搭好了 。我家的防震棚经常是我父母住,我和我哥天一黑就往我奶家跑,放假了嘛,奶奶家的防震棚里挤满了小孩,我,我哥,我二爷家的俩,孩子多了就图个好玩。任凭老爹呵斥也不想滚回自己家相对宽松一点的防震棚去。
这天天还没黑我和我哥撂下碗就往我奶奶家跑,跑去干嘛呢,抢位子呢。你想啊,就那点地方,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那还不得早点去抢啊。我和我哥果然是第一第二到达的,待我俩占好位子,我二爷家俩小孩也来了,我二爷家大的是跟我一样大的丫头,也上一年级,小的是儿子,四五岁吧,还不能上学,那个年代也没有幼儿园。大丫头一看好地方都给俺俩占了,顿时就发破耍赖,她边连哭加喊,边拿她穿着新鞋的脚踢我哥,踢多少下不记得了,反正我哥当时就嗷嗷惨叫,一夜都在叫唤腿疼,第二天就发起了烧,近40度吧,都烧糊涂了,一直跟我妈说:“俺家屋脊上趴着好几个小孩。”要说小孩踢的能这么严重吗?可实际情况更严重。我们小时候穿的鞋的底子是自己纳的千层底,是相当硬相当耐穿的。想一下哈,一个小孩在无比愤怒的时候拿她穿着新鞋的脚去踢另一个她认为侵犯她的利益的孩子的腿,那还不是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啊!你说我哥还能不伤吗?
我哥的烧三天才逐渐褪去,可惜的是在这三天里我父亲我母亲都忙着给我哥退烧去了,没有谁注意到我哥的小腿已经伤了。当我哥的烧退了,神智也清醒了些,却走不了路了,指着一条小腿的前端喊痒喊疼。这时我粗心的父母才慌了神,等把我哥带到卫生院一拍片子,我妈当场就哭了,我哥的小腿上有一块地方骨头碎了,骨头缝里已经化了脓,不好手术,只能往外抽。我清清楚楚的记着我哥第一次被抽血脓时的情景。我父亲和我妈像摁小猪似的把我哥摁在床上,手脚被牢牢困住,医生拿一个又粗又大的针管子从伤口处往外抽出红红白白的东西。我哥拼命挣扎惨叫,我父母满头大汗,我呢吓得不敢看,躲到手术室门口哭。
我哥糟了这么大的罪,二娘,我妈生气的时候叫她二女人,竟然躲了起来,权当不知道。就在我妈找上她门说这事,她还抵赖:“俺家小孩哪来这么大的劲,你那腿还不知怎么弄的!”不仅不承认,不分担,还在生产队那一群好事的娘们中间散布:“他家逗想赖俺钱的!想钱哒,我一个毛疙都不会掏!”这个恶女人的话传到我正在为孩子发愁心痛的父母耳朵里 自然气愤万分。其后引发的妯娌大战都是相当猛烈的,我母亲曾经发誓永远不理那个二女人,并且以此作为教育我和我哥好好念书的动力。我妈说:“你兄妹俩好好念书,使劲念,随上到哪,我跟你大都供。那个坏女人不逗嘚瑟你二爷会裁缝能苦钱吗?”事实上,我哥和我后来都刻苦学习相继考上大学,是不是因为我妈这句话就真不清楚了,倒是她家的俩小孩打小成绩就不好,只上到初中毕业就算了,这倒是真的。
这么看来,我大姑把托付孩子的事偷偷交给我父母,我父亲必须选择在天黑顺着村外那条小河偷偷把小孩抱回家,是不是好理解了?她也想要这个小孩当儿子,我大姑能愿意吗?当然不愿意,这一点,我懦弱的憨大姑还是不憨的。她一再强调:“大嫂,你就留着吧,不能给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