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奔跑在前往泽州的官道上,坐在颠簸马车里的秦廿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悠然些,因为坐在她对面老神在在的嬷嬷似乎未受这马车颠簸的影响,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而自己却像在风浪中不停晃来晃去的小叶片。
他们已经在这条官道上跑了一天一夜了,有必要这么赶吗?
秦廿温婉地看了对面人一眼,然后开口唤了一声:“元嬷嬷。”
闭目养神的元嬷嬷缓缓睁开眼睛,客客气气地回了句:“秦小姐有何吩咐?”
秦廿知道,元嬷嬷的客气是表面的,在她的话语和肢体里,无不透着威严。
“元嬷嬷,我们是不是太着急赶路了,让马夫和马匹都休息休息一下吧。”
元嬷嬷看着秦廿,斟酌了下,似乎在找一种听起来最温和的说法,而后说:“秦小姐,你是忘了吗?你是要赶去泽州与我家大将军完婚的人,怎么能不着急?”
是啊,她是要去奉旨完婚的人,而且是山高路远,无陪嫁无嫁妆无丫鬟随从的三无倒霉准新娘。
没有迎亲队伍,没有凤冠霞帔,泽州大将军用一辆马车,一个嬷嬷,一个车夫,外加一个副将,连多个小兵都没有,就这样把她从青州接回泽州,再择日完婚。
天下没有比这更草率的婚姻了,这无良的准夫婿,让她成为天下最好笑的新娘,而且是可以笑很多年的那种。
秦廿露出乖巧的笑靥,“是,元嬷嬷说得对,你们不着急,是我要嫁人,我着急,你们随意。”
秦廿内心默念着:我可不可以逃婚,可不可以逃婚,逃婚……
“秦小姐,我劝你,既然入了泽州大将军府,就不要有其他想法。”
元嬷嬷威严的目光射来,秦廿有些心惊,这一路,她总觉得有些莫名,似乎无论马夫还是嬷嬷,对她总有一丝敌意,或许敌意谈不上,是一种排斥,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是那名副将,对她的态度简直是藐视。
秦廿想不通,这桩婚姻是皇上赐的,不是她秦廿求的,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怎么就把气撒她身上了?
秦廿掀开帘子往外看,官道旁的树木疾驰而过,像极了她稍纵即逝的年华,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在尼姑庵里悄然度过,怎么就天降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泽州的大将军?
她一直想不明白,从尼姑庵被接回家中,家里人个个对她冷漠之极,她曾问过父亲这桩婚事的由来,父亲也是避而不谈,草草的,就将自己推出府,由泽州来的人接走,父亲没有一丝疑虑和不舍,而自己也没有怨天尤人的资本,只求,能在泽州,有一席之地,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好了。
突然,车轮辗过一石块,马车一抖,秦廿的额头直接磕在窗板上,忍不住疼出声,还没坐稳,外面传来马匹的嘶叫声,紧接着马车剧烈颠簸了几下,而后停了下来。
官道旁的林子里有诡异的风声传来,秦廿凝神听着,有些紧张地看向元嬷嬷,“嬷嬷,是有人要……抢亲吗?”
这一次,元嬷嬷毫不客气地回了她一个藐视的眼神,毫不犹豫的。
秦廿摸摸自己的小脸蛋,草率了,讪笑几声,“是我没自知之明,嬷嬷见笑了。”
很快,外面传来兵器剧烈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哀嚎声,厮杀比想象中结束得快。
秦廿再次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官道上躺了好几具尸体,血淋淋的,忍不住呢喃一句:“太残暴了。”
刚杀完人的副将提刀出现在车窗旁,不客气地说:“秦小姐想看更残暴的?”
“不不不,我佛慈悲,咱继续上路吧。”秦廿摆摆手,笑着放下帘子,她知道,就算开口问了,也没人会告诉她,那些死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截杀?
马车继续颠簸着前行,秦廿想明白了,嫁到泽州不会是她人生最大的坎坷,只会是更坎坷,以及更坎坷。
这……就是婚礼?
在空旷安静到只剩下空旷安静的大厅里简单到不能简单地拜了堂,然后被搀扶回了婚房,就这样盖着红盖头独坐到半夜。
泽州这位大将军不情愿娶她,秦廿在来的路上就想到了,如果是情愿的,就不会只派了三个表情不情愿的人去接她来泽州。
但是起码这桩婚事是皇帝赐的,该办的酒席得办,该挂的红灯笼得挂,该行的礼节得行?酒席呢?红灯笼呢?新郎呢?
难道得自己掀了红盖头,然后洗洗睡?不然顶着红盖头干坐到天亮,不是更傻?
就在秦廿犹豫着时,婚房的门被推开,很快,一双黑靴站到秦廿跟前,秦廿屏住呼吸,莫名有些紧张。
“来人,将她赶去清芜院,没有允许,不准出院门半步。”清冷的声音说着让秦廿心惊的话,这是,要软禁她吗?为什么?
秦廿扯下红盖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鼎鼎大名的泽州大将军元尽阳,果断地开口:“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尽阳连正眼都不瞧她,冷淡地下令:“带走!”
两个嬷嬷上前伸手抓秦廿,秦廿甩开后退几步,气愤地嚷出口:“别碰我!”
两个嬷嬷不死心,凶狠狠地上前再次抓人。
秦廿庆幸自己留了心眼,别人当新娘手里捧着红通通的大苹果,她当新娘手里捧着机关球。
纤细的手指神速地在机关球上点击数次,看起来随意,其实暗含门道,机关球一经抛出,落地时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机括展开翻转组装变形,一条灵活凶狠的机关蛇落地,蛇头高高挺起,蓄势攻击。
两个嬷嬷哪里见过这世面,动物蛇可怕,机关蛇更可怕,两人吓得跌坐在地上,神色慌张地叫喊出声。
元尽阳看着地面蓄势待发的机关蛇,同样惊异非常,挥手让两个嬷嬷先退下,然后才正眼看向他的小新娘,从青州来的秦家二小姐秦廿。
“你怎么会机关术?你也是公输门的人?”
秦廿听出元尽阳的语气比刚来时明显温和了许多,难道他和公输门也有渊源?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了谈条件的资本?
秦廿挺了挺胸膛,“我是女子,我先问。”
元尽阳难得的唇角微翘,“行,你问。”
“你说的清芜院是不是就是这座大将军府里的冷宫?”
元尽阳没想到她先问的是这种不想干的问题,但也坦然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就知道!秦廿微微皱眉,我就这么不待见?不过她没有问出口,而是回答了元尽阳刚开始的问题,“我师傅是公输门的人,我是她唯一的弟子,但是我从没去过公输门,我从小就在尼姑庵长大的。”
原本脸色温和了许多的元尽阳在听到最后一句后,脸色突变,愠怒地开口:“满口胡言!秦尚书家刁蛮任性的秦二小姐,声称自己从小在尼姑庵长大,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清芜院待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元尽阳拂袖转身欲离开,秦廿着急指挥机关蛇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怎么回事,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说翻脸就翻脸!
“你以为,凭你这条机关蛇,就能挡我的道?”元尽阳轻蔑地看向秦廿。
是,别人或者可以用机关蛇挡挡,可他是泽州大将军元尽阳,武艺超群,举国无人能及,就凭一条机关蛇,毫无胜算!
秦廿沉了沉气,她不能慌乱,然后温婉地开口,“大将军,就算我说错了什么话,总得给我解释的机会吧,而且你看,我一没丫鬟,二没随从,孤身一人来到青州,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我能干什么坏事,我只求有方寸之地能安然过日子而已。”
看元尽阳的神情,秦廿知道自己的柔怀术起作用了,她挥挥手,机关蛇由攻击状态变成冬眠状态,匍匐蜷缩在地。
而她自己稍微靠近元尽阳,放低姿态,“大将军,这里是你的主院吧,我不住这。”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像清芜院那样冷宫的地方也不好吧,你给我安排其他院子住吧,清净偏远一些的也没关系,我保证,一定乖乖听话,不会在将军府惹是生非,可好?”
元尽阳看了眼身高只到他肩膀的秦廿,指了指地上的机关蛇,“把它给我。”
“不……”行字说不出来,因为元尽阳一副没得商量的神态,秦廿只好委委屈屈地在机关蛇身上轻点几下,机关蛇立马又转变成一颗可握在手里的圆球,然后心疼地把它递给元尽阳。
“大将军,有话好说,你千万别毁了它,我就这么一只……”
元尽阳拿过机关球,握在手里,双手背身后,居高临下地说:“你们秦家,到底谁在胡言乱语,欺瞒圣上,我定查探清楚,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尚书父亲,都好自为之。”而后转身离开,吩咐门外人,“带她去梨落院。”
秦廿轻轻叹了口气,只能暂时先这样了,好父亲大人,你可把我坑惨了。六郎啊,委屈你了,迫不得已把你交给了这位翻脸将军的手上,你放心,我会尽快想法子把你要回来的。
而后,拖着一身红色长裙,跟随下人去往梨落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