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躺在地上醒来,身旁是高耸入天的白桦林,头顶的树叶明暗错落,闪闪烁烁,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点点光斑,照射在他眼睛上,他眯起眼睛,透过缝隙看到蓝天。
安德烈想起自己是受了伤,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这样躺着,什么也不想了,安详地等待死亡,一点也不害怕。”
自从高中时期读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至今,书的大部分内容都不清晰了,只真切地保留了这段记忆,永远驻留在脑海。
那时,生活的大院子有很多杨树,杨树高大挺拔,直插天空,像守护的卫士。除了槐树,杨树也是北京的标志树种。
我家刚搬进五楼时,南面一排杨树刚长到阳台的高度,刮起风来,哗哗地、齐刷刷地响成一片,夏天最热时也觉得凉爽,在阳光照射下,树叶闪烁点点白光,此起彼伏的。暴风雨来临前,他们被刮得东倒西歪,站阳台上,伸手便能摸到树枝。等我搬走时,他们已经长过了六楼。
那时,我没见过白桦林,因此只把这些杨树移至安德烈头顶,试着看阳光投射下来的一圈一圈白光,逆光里看树叶,透亮得可爱,葱绿暗绿交织,不时跑出几缕阳光晃了眼。
日后,无论在哪里见到杨树,院里、路边、山里,时常想起安德烈和他眼睛里亮亮的光影。
当我有幸到中苏边界,见到白桦林和他们银白色的树干,我激动地在安德烈身边又加进那些高贵的银白色。
梅美问想不想写名著欣赏时,我立刻想到安德烈的这一段,于是说:好。
记得安德烈是在俄国抗击拿破仑入侵的战争中受的伤,这段是他昏迷醒来后的场景,是他坦然面对死亡的内心表达。
于是我开始翻书,找安德烈受伤的战役。结果,令我吃惊不已的是,影响我一生的段落,不存在,竟然不存在,多年的记忆竟然是我编的。
安德烈在两次战役中受伤,一次痊愈,一次挂了,但他是死在他爱恋的娜塔莎的怀里。他根本没有过躺在白桦树下濒死的时候,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甘心,继续翻书。莫非不同的译者译法不同?但译者不可能篡改原著啊!
终于,我翻到了白桦树。安德烈站在房子里,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子看外面的白桦林,有被砍倒的树,阳光没遮没拦地从天空射向大地,他在思考死亡,在寂静中等待战争打响。
安德烈腹部受伤后,经历了数次昏迷,由战场到家里,大约我是随着他一起昏迷苏醒了数次吧,随着他进行了我那个年纪能有的思考。
他想到爱恋的娜塔莎,敬畏的父亲,以及爱的真谛。有一大段爱的领悟,如今的我能看懂了,同是佛与道的真谛,大爱。
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那人的心灵是无法妆点的:(以下摘自《战争与和平》)
“‘是的,爱,’他十分清楚地想,‘但不是那种为了什么目的、出于什么缘故而产生的爱,而是那种在我临死前第一次体验到的爱,那种面对敌人也能产生的爱。我体验到的那种爱是心灵的本质,它无需具体对象。我现在也体验到这种幸福。
爱他人,爱仇敌。爱一切,爱无处不在的上帝。爱一个亲爱的人可以用人间的爱,但爱仇敌只能用上帝的爱。因此,我觉得爱那个人的时候,我体验到了极大的快乐。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人间的爱可以由爱变为恨,但上帝的爱是不会变的。......它是心灵的本质......’”
我有点怕,怕那不真的记忆消失,那拜托尔斯泰所赐的记忆,给了我多年缥缈美好的心灵补偿,少年的我应该是爱上了安德烈,爱他崇高的心灵,不忍让他离去。
托氏的宏篇巨著与曹氏的完全不同,都是历史长河的复写,但这篇场面宏大,思想深刻,爱情大胆,可以看到希望。
另外看到,那时的俄国贵族,小姐在家里也可以学完高等数学,与我们的文化差异巨大。很多都忘了,有勇气时,我再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