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临门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为什么还愿意选我做你的妈妈呢?”

女人尽力将身子侧向我,嘴里呢喃道,仿佛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只可惜,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刚出生没到五天的小婴儿,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实在没法子回答她。

她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被干燥的嘴唇吻过的旁边,略微带着一点子湿意,然后我就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不要哭,月子里不能流眼泪的。”

我扁了扁嘴巴,十分合时宜地咧着嘴哭了出来。

投胎这件事,是像我这种没着落的小鬼最要紧的大事。

其实,关于上辈子的事情,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毕竟谁要是在轮回的地方呆个五六十年,整天孤魂野鬼一样地四处游荡,谁会记得上辈子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更何况,像我们这样,被灌了孟婆汤,但却没能顺利投胎的小鬼,满心眼里就只剩一件事,选个好人家投胎去。

但无奈的是,现在世道变了,以前人讲究多子多福,一个劲地生,可劲地造,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个,在恶劣的环境下,总能活下来几个,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小鬼都能轮到投胎的机会。

但现在么,听说上头的人别说生孩子了,连婚都不想结了,就算好不容易轮到了,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投胎。

就比如我眼前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大家都管他叫老张,现在专门负责给地府里的小鬼安排投胎的机会。

都是同一时间下来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而我还是一个等待安排的小鬼,这差距,果然不是差得一点半点。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点人情味,多少会照顾着我一点,没让那些小鬼揪着我这个没靠山的可劲欺负。

只不过,他也很忙,一年能见到一次就算不错了,每次见面总是一脸惊讶。

“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见面的第一句话。

这种事我一个小鬼也没有办法,当然,他也没有办法,假公济私这一套在这里可是行不通的。

或者说得直白一点,以他的官阶,假公济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日他神神秘秘地来找我,说是有件好事,让我抓住机会。

说有个好人家的女儿怀孕了,今晚会来石桥,总而言之,她家就是个福地,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仅此一家,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我咬了咬手指轻轻发笑,对方这是第几次来和我说差不多的话来了?

这老张人确实不赖,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夸张,就是一个残次品也能给他夸出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处来,所以我们都一致认为,他的话,能信一半就不错了。

我不太记得了,如果真有这种好事,哪里还能轮得到我呢?

哦,对了,忘记说了,前几次投胎经历很不愉快,反正都是早夭的命数。

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上上上辈子我都是个女儿身,投了好几次胎,可惜都没活过几年就又下来了。

第一次,我投胎的那户人家倒也不穷,只可惜,他们只想要个男孩子传宗接代,所以,我很合理地在出生不到一天便体弱夭折。

于是我只能等着第二次机会。

很快,我抓了第二次机会。

这次投胎的是个知识分子家庭,用他的话来说,这样的家庭应该做不出杀子的事情。

的确,他们没有杀死我,而是将我送给了他们的一个无所出的上司,只可惜,到底是乱世,我很快就因为缺药死在了一场疾病之中。

再然后,就到了闹饥荒的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还没轮到我身上,便先活生生饿死在了路边。

这样的经历导致我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不能再次投胎,只能在地府里头游荡。

说是游荡,其实能去的地方寥寥无几,偶尔我也会趴在那座石桥上,和所有没能投胎的小鬼一样,张望石桥的另一头,会出现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怀孕的孕妇,孕妇体弱,偶尔接近鬼道,加上心中惦记,于是就有了胎梦。

老张这种时候就会守在桥头,笑眯眯地看着来这儿的孕妇,若有合适的,就将小鬼放过去,只要往孕妇怀里一扑,便能成全一段缘分。

虽然口头上拒绝了老张的提议,但人都有好奇之心嘛,于是我也就跟着挤到了桥头上,看着那个被老张夸得像朵花似的人家到底长啥模样。

老实说,她出现的时候,我是有些失望的。

她长得并不算特别好看,脸圆嘟嘟的,一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衣着普通,看着不太有钱的样子。

当然以貌取人是不太厚道,但最要紧的是,她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像树枝一样枯瘦凌乱的黑影。

她的命格很乱。

几乎稍微有些道行的小鬼都能看得出来,原本她的确是个命格贵重的人,若是按照原本的命格,这样的人不说是什么人中龙凤,但至少也是大富大贵,一生顺遂的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福气已经被折损大半,现在顶了天,也就是个小康富足,衣食无忧,而且再过二十年,她就会因为一场劫难而命悬一线。

这是一趟浑水,那些小鬼在地府呆得久了,个个都是人精,觉得自己上当了,纷纷一哄而散,只剩下一脸尴尬的老张直勾勾盯着还来不及跑路的我。

“要不,你考虑考虑?”

老张做着最后的努力,还没等我答应,便伸手用力一推,将我推到了石桥中间。

我站在石桥上,隔着一片大雾,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对方先是愣了一下,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我长得好看,这一点,就连老张这个阅鬼无数的家伙都亲自印证过,用他的话来说,若是我能长到十八岁,只怕会迷死一票小子。

鹅蛋脸,杏仁眼,小巧秀气的鼻子,唇红齿白,这样看起来,我们倒有几分相似。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

她缓缓开口,神色中满是欢喜。

来这儿的人都会卸下伪装,所以我并不怀疑这份欢喜的真伪,她似乎真的很喜欢我。

哪怕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的生命中,只能有一个孩子。

哪怕我是个女儿,她也真心欢喜。

但心动只是一瞬间,之前的经历告诉我,女人家的喜欢往往做不了主,就像我第一次投胎的那户人家,跪在神佛面前,虔诚许愿,只愿有个一儿半女承欢膝下,但一见是个女娃,立刻忘记了自己的誓言,生生将我溺毙。

虽然,老张他总是和我说,现在的女人地位提高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样,总是处于弱势,被丈夫和公婆欺负。

但我不信。

于是我想了想,决定狮子大张口,直接问她有没有十克金,如果有,那么我就跟她回家。

有十克金的人并不多,显然她兜里的钱只够买四克金。

我想让她知难而退。

果然,这人也忒老实,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钱包,摇了摇头,无奈苦笑。

“我的钱只够买四克金,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蹦蹦跳跳地转身走了。

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利落,毫无留恋。

晚上老张来找我的时候,面色难看得很,但这种事情本就讲求个你情我愿,他也不能说些什么。

哪怕,他算是个有阶品的鬼仙。

我和老张混了这么久,自然胆子较寻常小鬼大些,正好前段时间他去人间出差刚刚回来,莫不是他和这个女子有所牵扯?

我斜着眼看他,忽然起了一点子坏心眼,正好前段时候我偶然得了一个宝贝,加在酒里头,对方什么都会和我说。

果然,几杯酒下肚,老张就忍不住说了真话。

原来这女子算是和他一块长大的情谊,也曾互相喜欢,只可惜女子天生反应要比寻常人慢上一拍子,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错过。

然后就是俗套的各自婚嫁,各自安好,哪怕近在咫尺,只要有心,他们总能不再相见。

再接下来,就是老张殉职,年纪轻轻的回到冥府,继续为冥府当牛做马。

老张瞪着一双眼睛,脸上的神色是我这种小鬼头看不懂的样子,郁闷?遗憾还是别的,反正他只是埋头苦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她很好,除了那场怪病给她带来的困扰,总是自己为难自己。”老张叹息一声:“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得等下辈子了,可惜,我没有来生,所以以后也不会再有以后,她天生通灵,年轻时候过失伤了天和,导致她无法拥有夫妻之缘,一路蹉跎到了三十,后来她父亲病重,她又许愿愿折寿十年换取父亲延寿一年,求的都是地府里头那些奸诈老鬼,有得有失,自然她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老张忍不住遥遥一指,手指的方向正对着所有鬼都必经的黄泉道:“她父亲死后,知道了这件事,不忍心看她孤独终老,于是就设法保住了她的姻缘,只可惜子嗣依旧艰难,我作为她的故交总想着能帮一把就帮她一把呗。”

哦。

我点点头,没有接话。

毕竟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我一个小鬼头怎么会懂。

当然,最要紧的是,冤有头债有主,老张欠债还钱,我可不给他机会借花献佛,当还债的筹码。

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我又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她。

只是,她的肚子扁扁的,显然是没有怀孕的样子,她的年纪,似乎也小了好几岁。

我抬头看了看她进去的地方,哦,那是一片新建的小区,里头住着的人,似乎都是些日子过得不错的有钱人。

我有些好奇,忍不住趁着门卫大叔不注意,悄悄溜了进去,跟着她晃晃悠悠地来到其中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五十刚出头的小老头,红白格子衫,倒是十分精神,是了,老张说过,她的父亲已经下来了,想来这位应该就是了。

两室一厅的房间有些狭窄,但对于一个独居老人来说倒也不算小,父女两人想来也不会做饭,只是潦草地煮了一锅泡面,吃完之后也没人主动收拾,草草一放便算了事。

到底阴阳相隔,两人并不能直接对话,只不过在送走女儿之后,我发现自己也走不了了。

老头笑眯眯扭过头,将躲在角落的我给拎了出来。

“你做我外孙女好不好?”

老头摊开手,那五颜六色糖纸包裹着的糖果着实诱人。

糖果在地府里头可是好东西,有钱才能买到,可惜我这样的小鬼没人给我烧纸钱,自然没钱买糖吃。

我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想吃的冲动。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动,老头拉着我跑到了人间。

哦,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原来,今天是人间的清明,而我们去的地方,则是老头下葬的公墓。

好久没来人间了,连墓地都修建得这么漂亮了吗?

我有些好奇地往外张望,伴随着来祭祀的人,公墓园里已经多了好几道影子,男女老少都有,看见自家亲人个个乐得眉开眼笑。

老头的家人也来了,这次来的是个年长的女人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子,老头说这是他的老婆女婿还有儿子,他们清理了墓碑,放上祭祀的鲜花果品,又烧了不少纸钱,嘴里头叽里咕噜,说些家里发生的事情,最要紧的就是告诉老头,他要荣升当外公了。

老头拿了钱,笑眯眯地要请我吃饭,被我坚决拒绝。

欠债还钱,别为了几颗糖一顿饭就把自己给卖了。

就在我一脸惆怅地从小区里头出来打算回家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我面前飘了过去。

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我眯了眯眼睛,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这家伙和我一样,也是个等着投胎的小鬼,虽然是个男孩,但嘴巴却碎得很,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我看他很不爽,平日里没少和他吵嘴打架。

望了望他飘过去的方向,忍不住哑然失笑。

整个地府里头,除了像老张那样的引渡官吏之外,还有一些有本事的老鬼,可以帮忙牵线搭桥,给那些小鬼提前插队投胎的机会,只要能满足老鬼的条件,几乎都能得偿所愿。

但是,我从来不去走这些老鬼的路子,原因也是心酸,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鬼,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行贿。

但是嘛,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鬼居然忘记关闭结界,也许是最近生意兴隆,索性就不打烊了?

都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我就偷偷躲在墙角,打算听一耳朵就走。

屋子里头一个老鬼一个小鬼,你拉我扯地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将生意谈成,一颗鬼丹,换一次投胎富贵人家的机会。

啧啧,也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淘换来的好东西,这鬼丹可稀罕着呢,听说,吃一颗鬼丹就能长一百年修为,但懂得炼丹的炼丹师实在稀少,更何况上头下了禁令,不准那些人随便捕猎孤魂野鬼拿来炼丹,这要是让人发现,可不得了。

“谁在外头?”

老鬼不愧是老鬼,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发现了躲在外头偷听的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抓到了屋子里头。

老鬼这屋子里头味道挺冲,也不知他究竟多久没有洗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强忍着将那句粗口咽了下去,生怕惹恼了他,一巴掌给我扇进墙壁上,变成一幅怎么抠都抠不下来的壁画。

“原来是你这个小鬼,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做生意?”老鬼嫌弃地瞟了我一眼,沙哑的嗓子发出鸭子般的声音:“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只要是我能看得上,我就满足你的愿望。”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这老鬼居然还记得我,我真是祖宗坟头冒黑烟,谢谢您咧。

小鬼显然不满意突然出现的我,下意识地忽略了我是个穷鬼这个事实,目露凶光地盯着我,龇牙咧嘴地比划了一下,可惜,我并不将他那幼稚的威胁放在心上,其实相比较而言,我更害怕眼前这个老鬼。

这个老鬼一肚子坏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在她手上吃过亏,自然要怕她三分。

原本吧,我也有过一颗鬼丹的,但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这个老鬼给骗走了,导致我不仅没有投好胎,还倒贴了一十五年的阴气,阴气衰弱的我只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躲就是二十多年,要不是路过一只好心的纸皮灯笼精,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喂喂,老鬼,你可不能反悔,做生意可得讲个先来后到,不能反悔啊。”

小鬼扁了扁嘴,一脸不满意地盯着我们俩,生怕我抢了他的好机会。

想想也是,刚才我在外头听得清楚,这小鬼求的这户人家可是当地首富,家里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只要成功投到他们家,又是个男孩,那么基本上他一生荣华富贵都圆满了。

我摇了摇头,鉴于这小鬼平时里和我不太对付,我并不打算提醒他要小心老鬼。

但显然,老鬼并不打算就这么让我轻易走出这里,她手爪子比我脑子转得更快,手心摊开的时候,里头多了一把糖。

唔,像我这样的小鬼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偷呢,一定是这糖果与我有缘,非要死皮赖脸地赖在我的口袋里。

我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努力不去看被搜出来的那把糖。

我都多大了,自然不能喜欢糖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看来你混得倒是不错,居然有钱买糖。”老鬼轻轻一笑,顺手剥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真甜,啧啧,听说这段时间有个小老头为他女儿找小鬼当孩子,没少拿糖贿赂小鬼,看来这是真的。”

老鬼一颗接着一颗的往嘴里塞糖,很快就将那一把糖给吃完了,咔嚓咔嚓发出响亮的咀嚼声。

老鬼眯着眼睛,芝麻般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我和小鬼之间打量,我不由心头一紧,这老鬼上次坑我之前,似乎也是这副德行。

我暗道不好,抬腿就想溜,但出乎意料的是,老鬼居然没有动手抓我。

我也来不及多想,一门心思就跑了出来,甚至忘记了作为一只小鬼的我,原本可以用飘会更快一些。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抬头,好家伙,我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冥府有六座桥,金桥玉桥银桥有专人看守,石桥木桥路过的鬼最多,而这里虽然拥挤,但却没有什么鬼愿意从上头过去—因为这里是专供牲畜蛇虫投胎用的竹桥。

我可不想下辈子变成猪狗蛇虫,一想到这,我立刻一阵恶寒,扭头就想从桥上下来,却不料后头实在挤得很,不知谁那么缺德狠狠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华丽丽地从桥上掉了下去,伴随着扑通一声落水声,我听到了那个小鬼尖酸刻薄的讥笑声。

“敢和我抢,你还是当牛做马去吧!”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并没有投胎转世,而是附在了一只母猫的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被踢下来了,没有走完那座竹桥,自然只能借尸还魂,附在母猫身上。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想来万物皆有灵,哪怕是只母猫,也有执念一说。

正发呆呢,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蜷缩这的腹部之下,还有两只小猫崽。

两只又瘦又小的小猫崽显然没有吃饱,正努力地用前爪踩着母猫的肚皮,企图能在榨出些奶来填饱肚子,只可惜这母猫自己都空着肚子,哪里有奶水喂饱它们。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外头落下,冻得我们仨直发抖,寒冷的环境,缺少食物的我们几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真倒霉啊,依靠本能,我默默缩了缩肚子,将小猫崽盖得严实些,但遗憾的是,没有吃饱的小猫崽依旧不肯放弃,饿得喵喵叫唤。

这样虚弱的小猫崽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撑不了多久,当然也包括同样虚弱的我。

我估计不用多久,我又可以回去找老张诉苦了。

吱呀,轻微的动静传入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哦,那是一楼居民开门的声音,艰难地抬了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中。

又是她。

她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了,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她腹中依旧没有小鬼投胎的痕迹。

怀胎十月,要是等到第八个月还没有小鬼愿意托生腹中,那么她势必要经历一场惨烈的意外。

难怪那老头如此着急,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陪在她身边的是个眉眼温和的男人,想来,是她的丈夫了。

两人嘀咕了一会,男人离开了一会,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鱼片还有一条旧毯子。

我实在没有力气跑开,索性便由着他弄,有了毯子的遮蔽和食物,今晚足以让我们吃饱睡好。

猫是很聪明的动物,似乎这附近的野猫都知道在谁那里能够讨到一口吃的,等我再次肚子饿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再一次厚着脸皮出现在她的面前。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不仅成功地将两只猫崽养到了断奶,还将自己养胖了一圈。

赶走了两个猫崽,我长长松口气的同时,再也不必伪装,疲惫地躺在了角落里头。

附体半个月已经是我的极限,本该早已结束的生命因为不分贵贱的母爱机缘巧合了却一桩夙愿,最晚今日子时,我便又得回到冥府继续等待属于我的机缘。

或许是阴影掩盖了我的存在,外头突然闯进一只麻色母猫来,古人常说麻猫带孝,是为不详。虽然不全对,但今日这只麻猫,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只见它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猫身隐隐带着一丝鬼气,冷漠地等待着什么。

我已然猜到了什么,算算日子,那个女人怀胎已经接近七个月半,但依旧腹中无可托生之子,按照惯例,这麻猫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不用亲眼所见,我也大致猜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只要那个女人一走出家门,这只猫便会缠着她的脚,向她索要食物,今日她的丈夫并不在家,而是早早出门,偏偏刚又下了一场大雨,平滑的地砖上都是水渍,十分容易滑倒,我的目光落在那段大约七八阶的台阶上,若是从上边滚下来,足以让她经历一场生死劫。

特别是,我看到那个老头一脸忧心地出现在了门口,我便知道自己大致猜准了七八分。

老头虽然爱女心切,但到底人鬼殊途,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出现在这里,并不能改变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伴随着大门打开的动静,一身宽松睡衣的女人手中握着手机,睡眼朦胧地走了出来。

那麻猫立刻喵喵叫唤着跑了上去,缠着她的脚不让她走,女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嘴里不断哄着那只麻猫,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想绕过它往外走。

原本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到底吃人嘴短,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挤开了那只麻猫,用身体将它与女人隔离开来。

那麻猫有些恼怒,死死盯着我,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但我并不会因为这而惧怕它,直到看着女人顺利走下阶梯,才略略松了口气。

只要她的脚踏出这座楼,那么这场劫便化了。

但是,我低估了这女人那该死的善良。

那猫的爪子死死刺进我的身体,锋利的牙齿咬住了我的脊背,疼得我发出一声略微有些重的叫唤,就是这声叫唤让女人回了头,转身想要上来查看我的伤势。

不要多管闲事啊!

我忍不住想要骂娘,但无奈的是,我现在只是一只身体虚弱的猫,说不得人话,那麻猫比我更加灵活,猛然一个飞扑,便冲着她的肚子扑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女人已经重重摔倒在地,不出意外的,裤子上已经有些血迹溢出,那只麻猫已经跑得没影,就剩下不能动弹的我还有一个无能为力的小老头。

我们两个都没有办法用阳间的工具,手机被甩在一旁,我们却连帮她打个电话求助都做不到。

我的魂魄从逐渐冰冷的身体里脱离出来,飘飘荡荡地悬在半空,和老头一起焦急地期待有人会路过这里,发现躺在血泊里的女人。

可惜的是,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人路过。

更糟糕的是,外头出了太阳,导致我们两个只要敢踏出一步,就会被太阳晒成一把青烟,连渣都不会剩下。

怎么办?

老头显然比我更加着急,若不是我死死拉住他,只怕他就要暴冲出去送死了。

“不能出去送死啊!”

我咬了咬牙,就在我快要拉不住他的时候,老张如同天神下凡一样,及时出现了。

跟在老张后头的,正是女人那个眉眼温和的丈夫。

太好了,女人有救了。

我和小老头齐齐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一件被我们忽略,却更加严重的事情。

老张可不是地府闲人,他可是有官职在身的!

除了引渡小鬼投胎,他还有个职位,就是引渡横死的亡魂回归地府。

可是,那女人腹中并没有亡魂,那他还能引渡谁?

我和老头齐齐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许多,趁机爬上了来接人的救护车。

果然,人刚送进手术室没多久,医生便拿来了病危通知书,说了一堆我听不太明白的话,那女人的丈夫手都在哆嗦,几乎用尽全力才在那张薄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三个几乎是齐齐挤进了手术室,看着昏迷不醒的女人,老头揪着老张的领子,嘴里头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

老张也是一脸愁苦,显然,他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

两人推搡之际,我被推了一把,胳膊从她的肩膀穿过,躯壳里的灵魂已经陷入沉睡,而肚皮里头那块肉已经没了生的气息。

就在我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将我往她的肚子上拽了拽,力量微弱,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暖暖的,很柔和,并不令人反感。

我有些犹豫,并不知道这股超脱于灵魂之外的力量是什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外两人显然也被惊动,随着我心念一动,那股力量仿佛找到了倚仗,开始肆无忌惮地将我往那具躯壳里拉扯。

猛然的,我感觉有人在后背推了我,并且,是两只手一起推的我。

粗暴,焦急,没有刻意控制力度。

这该死的两个奸滑之徒,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倒了下去,不过片刻,便随着一双陌生的手的麻溜动作,重见天日。

哇……

现在的我只能发出稚嫩的哀嚎,伴随着我的哀嚎声,是医生们欣喜若狂的声音。

我被简单地整理干净之后,抱出了手术室,送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婴儿的本能让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其他事情,因为是早产儿,我安静的呆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亦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

等我再次回到病房里头,懵懂之中,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医生们称之为奇迹,明明那样危险的情况之下,他们用自己的力量,不仅保住了我,也保住了我的母亲。

于是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极有福气的宝宝,成功地保全了一个家。

其实现在的我,并不能清晰地看清楚周围的世界,只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片柔软的怀抱,是属于我这一世的母亲的。

在抱着我的时候,她依旧十分虚弱,甚至,她只能很短暂地抱上一会。

又过了几天,我们回到了那个陌生的,但却被精心布置过的家。

或许,老张和老头说的话是对的,只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我似乎已经重新喜欢上了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或许依旧还会有苦难,但只要他们在,我便会觉得一切又开始值得期待起来。

酸甜苦辣咸,每个人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要走,只是,谁也不知道,重新开始之前,我这个小鬼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纠缠,才与之结缘,成功地投身到这个只出得起四克金,却满是爱意的家庭。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张和老头再也没有入梦相见,倒是那个曾经一脸嫌弃的小鬼来看了我一次。

这一次,他没有和我吵嘴,也没有凶巴巴地瞪着我,只是十分羡慕地恭喜我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关于他的事,我没有多问,想来是机缘未到,他还需要再等一等,才能找到合适他的机缘吧。

我刻意忽略小鬼肩膀处那些伤痕,默默从梦中苏醒,还没等我开始哭嚎,奶嘴便熟练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吮吸着温度正好的奶水,我舒服极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可真能吃。”

“能吃是福,真是个有福气的宝宝,福宝临门,是我们的幸运呢,以后就叫她佳玥吧。”

“玥?这个字会不会不太好,那可是祭祀用的神珠啊?”

“没关系的,本来生产这事,就是由死向生啊。”

由死向生,这话说得真好,昨日我还是一缕孤魂,如今有家可依,有父母之爱,有生之希望,可不正是如此。

至于……福宝临门,他们觉得有道理,我也不会刻意反驳,能成为一家人本来就是福气满满的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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