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散文:
老人老话“老虎灶”
文/张波
在儿女和小辈们面前,已经到了动不动脱口而出:“从前啊。。。。。。。”那把年岁上。
儿女们也总会不等你张口,赶紧抢先一句:“打住。。。。。。老爸,别提您从前的往事好不好”。
恰恰当我说出,那个与我们那辈人的衣食起居,吃喝拉撒,密不可分,息息相关的“老虎灶”,姐弟俩听得似乎有些入神,又像是带着半信半疑的好奇心,总算竖起耳朵在听了。
“您说的是古时候的事儿吧”?儿子瓮声瓮气,还是用揶揄的口吻质疑他老爸。
“我听说过,好像从我生下来就从没见过它”,女儿蕾子是80后,这句话,说明她有听我讲述的欲望。
于是,我可以愉快的开讲了:从前啊,家家户户都在用炉子生火做饭,烧菜烧水的时候,小城街头巷陌就有“老虎灶”了。
家里的炉子来不及烧开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涌向临近的一家“老虎灶”,宁愿去那里耗时间排长队,总觉着从那儿拎回来的开水有一种乡里乡亲甜甜的味道。
“老虎灶”的灶台张着大大的炉口,一小截身材矮小的烟囱从一间很小的屋顶窜出,加上成天张着大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确有点形似“老虎”。
“老虎灶”台上最显眼的是那只高个儿水桶,台面上,一般还“趴”着两只小水锅。家家“老虎灶”的空间都很局促,站不下几个人,去那儿打水的人,都会把自家的水瓶,挨个顺序排列在灶台上,然后,闪身在一边静静等候。
那个年头的水很精贵,家家都眼睁睁盯着自家的水表,掐着指头过日子,算算账,还是觉得去“老虎灶”冲开水来得划算。
冲一瓶开水,好像只要一分钱,用壶去冲好像是三分钱。冬天,还有提着“烫捂子”去灌水的,不管你做什么用,掌柜的都会让你满载而归。
儿时,给我印象最深的“老虎灶”是观音桥巷头上的那家。全家“冲水”的活计,好像都由我一人给包了。那时身体还没发育好,个儿小且瘦弱,一手提一只水瓶打满水往回走,已经够吃力了。
那时家家用的暖水瓶,多半是竹编外壳,长得一摸一样,一放在灶台上,很难分出哪一只是哪一家的。只有“老虎灶”那位掌柜,只需稍稍瞄上一眼,绝不会弄错人家,这也算的上,是他的独门绝技。
每到灶台上那只大木桶里的水烧沸时,他会先撩开那两只趴在灶台上的水锅,一手用漏斗,一手用水舀子,往灶台上排列齐整的水瓶里面麻溜的灌水,一锅水也灌不满几瓶水,很快就被舀空了,他会接着往锅里续水,然后,盖上锅盖,低头往炉膛里添些柴火,再往身上那件黑乎乎的围裙上擦擦手,天冷时,手会将围裙绕成圈,裹在里面取暖。做完这些,他会垂下头来,跟着来打水的人一道,眼睛生生盯着灶台发愣。
从没有谁去计较他那个灶台,那只锅里的水,以及那双摸来摸去的手干不干净,讲不讲卫生,该不该洗洗。再怎么说,整个那条街上,那条巷里住着的人家,都是喝着他家“老虎灶”上的水长大,活着过来的。
记忆中,家门口那家“老虎灶”的掌柜很少言语,也很少见他与人家唠嗑,面无多余的表情,能跟你点点头,已经是他“多情”的举止了。
去冲开水的人,有熟悉的邻居,也有素不相识的人家。等一壶水烧开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时一片缄默,也有时,人们会没话找话,彼此套套近乎,说说当天的天气,菜价什么的。
平日很少见面的邻里,常常会在“老虎灶”跟前聚齐,家家被差出来打开水的,多半是家里的男人,一锅水不够冲的,你会接着等候下一锅。闲着也是闲着,渐渐的,“老虎灶”跟前,成了男爷们互述家常的地界,男人们的对话很简洁,很切题,少了许多虚里吧唧的寒暄,直来直去的互通信息,相互指点,见水瓶里的水灌满了,相约下次再见,拎起水瓶就走。
日复一日,唯有“掌柜的”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你说你的,他忙他的。你笑翻了天,或是愁煞了人,他始终局外人一般,充耳不闻,见怪不怪。
那些年,小城里起得最早,打烊最晚的恐怕要数那些个“老虎灶”了。
见过那位像“掌柜的”媳妇一样的女人,忙不过来时,常常过来帮他一把。好像他们的家就住在附近,也见过她送饭盒过来。两个人之间也很少交谈,一举一动,看上去,却非常默契,亲近。
灶台上有只装钱用的饼干盒,来冲开水的人,都会自己把零钱往盒子里扔,也会顺嘴说上一句:“钱扔这儿啦”。
“掌柜的”很少搭话,他只需从饼干盒里传出的,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中,判断你给了还是没给。脸上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话又说回来,了“老虎灶”的掌柜,心里比谁都明镜,用不着跟人家多余的套近乎,你爱来不来,不来你还就不行。再者说,再跟他套近乎,也就一两分钱的往来,赊不得账,开不得后门,也加不得塞儿。
见过那位“掌柜的”一边忙乎,一边偶尔也会从嘴里哼出一两句小曲来,常常会是那句“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回想起来,他其实也有得意的时候,也会打心眼儿里情不自禁地偷着在乐呵。
后来,“老虎灶”改进了,用不着“掌柜的”再为你打水,直接拧开水龙头,自己往水瓶里冲水就成。
再后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老虎灶”悄悄从巷口消失,没人去考证了。自从家家都有了煤气罐,后来有了煤气管道,人们也渐渐淡忘了曾经陪伴过自己的“老虎灶”。
老人爱说老话,忆老事,从前小城里,大街小巷,那一间间热呼呼,暖洋洋,雾蒙蒙的“老虎灶”,至今,还总会在一些泛黄,卷边儿,褪色的老相片里见着,也会在各自的记忆里一一闪现。
想着想着,身子里总会觉着涌过一阵轻微的暖流,总会觉着,那阵暖流里,是被从前“老虎灶”的那口水给“暖”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