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衣天使成了索命的黑白无常,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脑袋嗡嗡的,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内心非常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想想自己今天像个无头苍蝇忙前忙后,显然这已是事实。
他不善言语,可每次我回家,吃完饭他总会扔一根烟给我,两人坐在沙发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然后他就会没话找话扯上几句,最后总来一句“无论如何,犯法的钱不要碰,赚不富的。”
这次回家,还是一样,饭后扔给我一根烟,只是跟我说的内容不一样,像是在提前叮嘱我一些事。
“我最近吃饭胸口痛,喝粥就不会”
“已经两个多月”
“我也不想去检查,就这样吧”
“辛苦了这么久,没事还好,有事的话又白忙活了”
“68岁有个大劫,我没几年可活了”
听到这些,内心很不是滋味,让我想起了以前他跟我说过的一些话。
他经常跟我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拜过很多佛祖,有一个佛祖告诉他,57岁他有一个小劫,68岁有一个大劫,很难躲过这个大劫。
以前我当他是开玩笑,可今天看着那检查报告,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那句“57岁有个小劫,68岁有个大劫”,怒火中烧,特么的老子管你什么佛祖,你告诉他劫数却不告诉他化解之法,你算啥佛祖?为什么要折磨他这么多年,为什么是这样的劫?为什么这劫还要提前显露?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当年为了让孩子有个不漏雨的家卖了一头牛都难过了好几个晚上的人,到头来确实这样的下场。
(2)
“你先去簌口”
父亲做完钡餐检查,嘴里,下巴全是白白的东西,医生借此支开了父亲,关上了厚重的反辐射门,把父亲挡在了门外,把我迎了进入,一扇门像是把我和父亲隔开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医生把我带进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对我说:“这个怀疑是肿瘤……”
听到“肿瘤”这个词,我如遭雷击,被这个消息电得外焦里嫩,整个人麻木了,后面医生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现在也没想起来,只记得那句“尽快去大医院确认一下”。
我拖着犹如灌了铅的双腿,走到那扇反辐射门前,调整了一下情绪,门打开后走了出去。父亲刚好簌口回来,但下巴还残留着些许白色的东西,此时此刻,在我眼里那像是中毒后吐出来的毒沫子,是它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看着父亲那期待地眼神,心中似有千万支箭穿过,但还是艰难挤出笑容道:“你下巴上很多白白的,赶紧去厕所照照镜子清洗一下。”
打发走了父亲,我又挤出笑容对母亲说:“报告要一个小时候才能拿,我们要不先回家,等下我再上来取。”
母亲笑道:“就在这里等下就行了,何必又要跑上来一趟”
看到母亲这样,心里更痛,不敢想象,母亲得知真相后会怎么样。
我只好又挤出笑容对母亲说:“那你坐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3)
“我们去抽跟烟吧”
走出放射科大门,刚好碰到从厕所回来的父亲,于是我把父亲带到了医院的抽烟区。
两人坐在石板凳上,我给父亲递了一支烟,两人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此时的我好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不知道该说啥,只能随便扯一句“报告要一个小时候才能拿”
父亲放到嘴边的烟突然停了一下,“嗯”了一声,然后把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我问:“饿吗?要不先回去吃饭?”
父亲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我说:“我再去一下厕所”。
我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视线有点模糊,这烟突然有点呛喉,我仍旧大口大口地吸着。
母亲突然拿着报告袋子出现在我面前,很开心地对我说:“那个护士还怕我拿错了,问了很多遍名字才把报告给我,我虽然不识字,但名字总不会听错吧。”
我诧异这出报告效率的同时,也在惊叹红票子的魅力,同时,也更担心母亲知道真相后的场景。
我掐灭烟头,拿过母亲手里的报告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走出几步后,我急忙抽出袋子里的报告,看到报告上最后的结论,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在戳着心窝。
(4)
“这种情况,你们要做好准备。”
“你看这里,堵住了”
“你看这里,5.4厘米”
“这最少已经半年了”
“这很可能是晚期”
“你们不要等国庆再去,抓紧去大医院吧”
……
开单医生看我进来时把他的门关上,内心就猜到了结果,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片子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报告,又看看我,他似乎在组织语言,但他的话,就像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噗呲噗呲地扎着我还在滴血的心口。
我麻木地看着医生,默默忍受着他那句句扎中心窝的委婉善言,医生的这番操作,成为了我无从反驳的铁证,本来还心存侥幸,心想着检查的医生会不会看走眼了,可医生直接教我怎么看,给我解释那么清楚,让我自己确定了报告的准确性。我内心是感激这位医生的,第一次有医生这么耐心给我讲解报告,但内心也有埋怨,为什么偏偏这次遇上这么尽职尽责的医生,跟我讲得明明白白,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给讲没了。
我郑重向医生道了声“谢谢”,打开门,发现父亲母亲都在门外,我刚出来,就迫不及待问我医生怎么说。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认为欺骗真的很有必要,说慌真的可以和“善意”组合在一起,我亲自执行了一次,也是让我难忘的一次。
“医生说查不出来,要去大医院看看”
第一次感觉这么惭愧,愧对医生,愧对医院,母亲把一个堂堂的市级医院贬的一文不值,虽说是小地方,好歹人家挂着“市”字,我却不敢反驳母亲的理直气壮。
(5)
纸终究保不住火的,这火最终还是烧了。父亲虽然老实,但也是一个当了爷爷的人,我这点小伎俩终究瞒不过他。
我把车停在门口,打开车门,等着这尊佛上车。不管你以后要去哪里取经,但至少今天让我载你一程,不管你以后会不会也要过通天河时遇到一只驮你过河却又把你扔下河的老龟,至少我今天不会,我也不想扔下你,我不需要你的承诺,我希望你圆满,但也不想你圆满。
“要去干嘛呢?如果查出来真的是不好的,那也不用治,花那个钱干嘛?”父亲苦口婆心劝说着我们。
是呀,如果小事也不用去大医院查,如果不是小事,他想查自己也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必拖这么久?
想到这里,我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辛苦一生,最后都舍不得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在自己救命这件事上,他把一切给了我们,不求回报,甚至不想连累我们,这让我很矛盾,让我很痛苦,让我徘徊在我认为的孝与爱之间,我很想让他自己最后替自己做一次决定,让他为自己活一次,我不想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但我又不忍心他这样。
最后,父亲上车了,我当那只老龟,我驮他过河,我不需要他的承诺。
你听了我的话上了车去医院,我一定也会听你的话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回家,这是我给你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