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如果想看尽人间百态,去医院和菜市场。从这两个地方走出来,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去医院,无论什么人,去了医院,都狠不起来。医院是凉薄的,人没有尊严,但也提醒我们,生命只有一次,人生只有一次,皮囊已朽,灵魂要安放。我们不愿没有尊严的活着,想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是多么奢侈的事。
去菜市场,会治愈一个人。我喜欢读古龙,以前偏爱《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一段话:“走投无路的铁传甲无意中走到了菜市场,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各式各样的人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鲜明而生动,他的心情突然明朗开来。”
所以,古龙写过,当一个人走投无路时,就带他去菜市场。再心如死灰的人,一进菜市,定然厄念全消,重新萌发对生活的热爱。
前些日子,老虞和赖老板相继住院,我每天清晨去医院照顾他们。在医院半月,见过悲欢离合,见过伤痛、争吵、无奈,为继承家产大打出手;也见过解囊相助,救困扶危感动天地的事迹。见过这些,才觉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带着问题带着矛盾活下去,活着才最重要。
老虞是因咳嗽引起肺炎而住院,只需每天挂盐水,身体无大碍。她病房对面的9号病房住了一位老妇,住院月余,什么病我不清楚。每天每隔半小时哀嚎一次,“嗷——嗷”般痛叫,声音刺破医院上空。据说,和老妇一个病房的其他病人都转房间了,那个房间始终只有她一人住,别人实在耗不起。
一开始老妇哀嚎时,我还请医生或护士去看看,时间长了,才明白,她是假装哀嚎,医生和护士早已明白,老妇只是想引起注意。其他病人也早已习惯她的这种方式,大家都不在去她的病房。
听老虞说,老妇有儿有女,从未见去过医院,也没有其他人来探望过她,请了护工照顾她,但护工已经换了五个了,没有人忍受得了她的“哀嚎”,护工们钱也不要的跑了。老妇的哀嚎,只是希望得到子女的关注,然而,她的子女听不到她的哀嚎,能听到她的哀嚎声的,要么是习以为常的医生和护士,要么是已经习惯她的病友们。
听过老妇的事,唏嘘不已。人被病痛折磨时,内心脆弱,孤独无助。医院,真是一个冷清又冰冷的地方。看到那些从手术室推出来的病人,没穿衣服没穿裤子,要么动弹不得,任人摆布,我深深感受到,人毫无尊严。
我坐在走廊上,想着以后的事。倘若,往后,我独自走完一生,我一定要尽可能的存更多的钱,健身、读书、去看世界。有一个健康的体魄,丰富的内心,精神独立,不至于内心空虚,从而寻求外界帮助,让自己陷入不堪的境地。
老虞吊完盐水,会去赖老板的病房,照顾赖老板。家里一老一少住院,最为揪心。赖老板因发高烧抽搐而住进医院。去年还只有七个月大时,赖老板第一次发高烧,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吓傻全家。从未经历过如此病症,束手无措。
送进医院检查,这种症状不过是婴幼儿发高烧常见症状,只是赖老板的尤为严重,那次也吃了一些苦头,还在他的小脑袋上扎了针。头顶预留针一个星期,我们也心疼了一个星期,老虞哭了一个星期。再坚强的人,因为儿孙的病魔,也会变得脆弱。
这次赖老板发高烧,又是如此,抽搐,二十小四小时内抽搐多次,医生说可能是大脑异常放电,这个新词,让我们心惊胆战。医生建议我们去省儿童医院检查,做核磁共振和脑电图。后来去了省城,检查过,一切正常。全家人悬挂空中的那颗心才放下来,落了地。
赖老板很坚强,在医院的日子,按时吃饭、睡觉,打针,不哭不闹,医生也说,没见过这么百伶百俐的小宝宝。才一岁零两个月,懂得不为难大人,一切隐而不发。当然,这是我的揣测,或许,赖老板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一会儿。
老虞去照看赖老板,而我则结束了医院的看护工作,回去做饭。走出医院,我会先去菜市场溜达一圈,走过路过不错过,看一看,买一买,听听小贩们的吆喝声,和买菜人的杀价声。
医院旁边就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这令我很方便。没想我们这座小城,最好的医院和最大的菜市场是邻居,紧挨在一起。从某种程度来说,如果在医院感受到窒息,对生活失去信心,没有活下去的勇气,那么就去菜市场看看,或许就会走下去了,能够治愈。
我喜欢菜市场,以前读《繁花》,开篇引子便是沪生经过静安寺的菜市场,卖大闸蟹的老板陶陶与他讲菜市场卖鱼和卖鸡蛋的一对男女搞腐化的事体,故事由此展开。
热闹的菜市场,像极一个小社会。很多大型菜市场,里面什么都有。除却蔬菜、瓜果、生鲜、鱼肉、干货这类,还有卖衣服鞋子的,缝补拉链的,剃头发的,维修家用电器等。再有,很多闻所未闻的八卦也从菜市场流传开来。菜市场的作用无比强大,几乎囊括日常生活之需。
菜市场是有生趣的,案板上的猪肉,挂钩上的牛羊肉,摊贩们切、砍、剁、剔,刮、剥等一套动作熟练,堪称绝技表演,一刀一斤,准确无误。你再多瞄一眼摊主的脸色,多半毫无生机,嘴角却又暗自得意。生鸡活鸭,鲜鱼河虾,每一样都鲜活,又每一样都会烹煮成一道美味的菜。蔬菜摊的西红柿、青辣椒、紫茄子、绿青菜,各类瓜果,五颜六色,红彤彤,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
去了菜市场,咋一听人声鼎沸,再仔细听,声音有多种。刀与刀碰撞声,吆喝声,杀价声,小孩哭闹声,自行车铃铛声,摩托车喇叭声,还有荤素有度的段子声,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活色生香。
在菜市场,不管谁去买菜,只认称码。买卖双方的杀价也暗藏玄机,每一笔交易,都来之不易。市井之地,便是人间烟火气息最浓的地方。
我在菜市场,将每一个摊位溜达完,在鲜鱼区买了一条鲫鱼,又去豆制品区买了嫩豆腐,走出菜市场,远远看到一位老叟,在转角卖新鲜萝卜苗。走过去,有一个大姐已经在买,我问老叟萝卜苗价格,老叟欲说之,正在旁边称斤的老妇人说:“5块一斤。”
我没与之说价,抓了一个袋子,装萝卜苗。大姐的萝卜苗已经称了重量,刚好两斤,看她递给老叟8元。我看在眼里,问老叟:“你卖给大姐4块,卖给我5块,你好意思接我的钱吗?”
老叟说:“这,要不然,也4块卖给你,行吧。”
旁边的老妇打断他:“不行,刚才我就不同意。我起早摸黑浇水,多么不容易,才育出这么一花篮子的苗,你说得轻巧。”
老叟转过头对老妇说:“我答应人家了,你看呢?”
老妇还想说点什么,我动了念想,对老叟说:“我的两斤,10块,不要找钱了。”
老叟还是快速递过来两张一元的块票,自言自语道出一句:“讲过的话,不能打了水漂。”
买完菜,骑着我的小踏板回了家,晚间做一顿家常饭菜,再送去医院。老虞和赖老板还在等我的豆腐炖鲜鱼汤。打开保温杯,热气往外窜,汤香四溢,赖老板手舞足蹈,在病床上欢快的拍着双手。老虞盛饭,菜香遮住一天的疲劳,结束一天的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