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暮-2、地铁站的大娘水饺

很快,好消息就来了。

木苏苏的考试还有将近一年才至,现在还可以先找找工作。于是,她又去了元一街的另一侧,这也是去电脑城的必经之路,麻辣烫店和药店的斜对面,这个片区的电信营业厅网点,去买小灵通电话。柜台后个个是美女,笑容款款,娇声软语。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啊,木苏苏心里默默想着,就去挑选小灵通的款式,一眼就看中了青花瓷花色。

这个城市的复杂度,无外乎,一方面雅致,实在让不谙世事的人爱得要死,另一方面,时间会让你突然想不明白雅致因何而起。

然后,木苏苏就开始勤奋地骑车去了两站地外的地铁站,坐着环线去人才招聘市场散简历。2006年机会尚遍地是大城市的好处,人才交流会每天都开,没有热闹之说,只有更热闹之说,场子够大,内容丰富,人潮够猛。海内外各地的淘金者、精英栖身于此,朝阳而作,在城市中流离奔走,披着月光而归,征途如星辰大海。木苏苏喜欢这样,觉得这样是一种很好的生活状态,这样就不孤单。

很稀罕的,海市某公司业务扩张的现场招聘突然给苏苏发现了,这真是很少见,海市的影响力比江城要大几倍,但毫无疑问,江城的城市节奏和竞争激烈程度,某种意义上超越了海市。越激烈,越精彩。

苏苏就冲上去了。

长者把关,稳如泰山,不是咄咄逼人,很平和,吹拉弹唱般地和围着的面试者话着工作长里短;旁边的助手眼东张西望,一半附议,一半看场子。对,这个就是城市节奏,和工作理念的区别所带来的风格。

苏苏要投的是一个管理职位。“您好”,简历递出去。

气氛有些安静。

长者喝端起保温杯,呷几口,骤然抬起眼睛,盯住木苏苏。

苏苏有些不解,带着质询的眼神,眼神里打了几个问号。

并没有问其他问题,“您要求的月薪是多少?”长者沉声问。

脑子并没有太多想法,“三千五。”苏苏很简短。

助手探头飞速扫了几眼她的个人资料,默不作声,来回看看这边,望望那厢。这是一位职业化的助手。

然后,就是例行套话,你们先回去,等通知。

人在很简单的阶段,并不会要求太多物质上的东西,会侧重于精神上高阶层的飞跃。当然,因为简单,也太拧巴着一本正经,你就必须付出无谓的代价,说付学费都是美化与自我麻醉。这是苏苏很多年后,回溯起来,给出的自我定义。

浪随潮涨,谁说这样的巅峰与低谷的对决中,没有特立独行的欢乐呢。

一个早上的八九点钟,苏苏接到电话,下午一点半,去复试。并被特别叮嘱,只要抵达新机场,到时有人来接。

新机场显而易见离市区太远了,在几十年前土著不屑一顾的穷乡僻壤,在一个几十年后新江城人和外地人蜂拥而至的新核心区域。

说是偏远,只要你愿意办成一件事,那么你总有办法去实现。世上本身难事就极其少,要知道人类大脑的开发度,也仅仅占整个脑细胞容量不到百分之十啊。

初来乍到第一个地方,就是新机场。在机场大巴上望过去,桥面宽阔,两边波涛辽阔,到底有没有护栏,还是没有护栏呢?当时,苏苏还恍然想这个设计也许是大手笔,但毕竟也是够惊险的体验。

很简单,苏苏打算又去坐回机场快线。

收拾停当,苏苏对着衣柜的门镜审阅了下自己,大约还不是一只恐龙吧,那就够了。年轻的无知无畏,会带给一个人很多梦想与希望,不轻言放弃,不受负面情绪所感染,好像有着永远的明天,明天朝阳仍然升起,而相形之下,你怎么会破落潦倒呢,君不见生活的各处拐角,无论衣着光鲜或寒酸,面目阴晴云雨,谁人的表面之下藏着什么样的,苏醒的,或麻木的,有机的,或无望的灵魂;相形之下,你仍然是你,还不足以谓之恐龙。

满意地笑了笑,于是就冲出了门外,照样老路线,倒地铁去机场快线上落点。

其实那天为什么到后来发现时间不够了,要打计程车去上落点,苏苏已经忘记了,心急火燎的时候,苏苏快连计程车都打不到了。

哦,对,小傻瓜,机场快线并不是随到随走的呀,它有着严格的行车时间。

总之,苏苏执着母亲赠予的湖蓝色新雨伞,已经登上了一辆正规的计程车。

“先生,您能再快点吗,还有多久能到?”苏苏不停地催促。

司机横竖打死也放不出一个闷屁来。一语未发。

要命的是,计程车就要抵达,小街对面的机场快线正徐徐开出闸口。

总归那天,其实你即便又在哪个时段抠出来点时间,你还是赶不上,为什么呢,机场快线车上是不管卖票的呀,你急什么急来着,等你去买票,满车去赶飞机的人还不用眼神的刀锋削了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滴水不漏。

计程车抵达的时候,正好两三红男绿女,招手接了下一趟行程。于是,苏苏飞快地冲下了车,意图去拦截快线,10点来钟,路面车来车往,好像平常都慵懒得不出门,而现在,就莫名其妙地就多了起来。于是,苏苏就眼巴巴地,看着机场快线在眼皮底下,绝尘而去。内心充满了懊恼。

乘坐下一趟可能会迟到。木苏苏就只好改变了行程,继续打计程车。猛然发现,雨伞放在车后座,忘记带下来,丢了。

可是现在也顾不了了,蜗牛木苏苏小姐终于又爬上了另一辆计程车,心情尽情放下,放敞亮着,朝目的地飞驰去。

宽敞的机场大厅,满大厅的人的事情其实都不关你事,谁又管你要去哪个驿站或回家。每天上演着相似又不同的故事,没有止境。

木苏苏就掏出小灵通打电话,竟然没有覆盖到信号,小灵通罢工了。这下惨了,手机是异地漫游也没有带出来,满机场大厅哪来的公用电话呀,那个年代磁卡电话还是满大街,磁卡她肯定也是没有的。那对方电话也就打不进来了呀。怎么会这么倒霉呢,这一整天!

天无绝人之路呀,哈哈,蜗牛好彩翻钱包找到了一枚一元硬币,投入了投币电话,终于和公司的联系人接上了头。

蜗牛是倒数第二个上大厅外通勤车的,车上竟然还有一位看起来不那么年轻的,但有几分器宇轩昂的女士。联系人接着电话大声道,

“快了,快了,还有一个!”

很快最后一个小伙子也顺利接到了。于是,一车五六个萍水相逢的人,就朝公司奔去。

这家公司办公室的设计符合行业通标。作为供应链主导的经济贸易活动,买方、卖方、流通第三方是主体,客体就是供需关系主导的物的标的流向。这里每张办公桌上两支固话,当然,有一支并不是内线,并不需要作出额外的成本支出。仅仅服务于询盘,和接盘。

在这里,这群人再次见到了上次的面试官。初试的长者,桂总,分管分公司架构,助手单总,已经单飞了好几年,也算主力干将了,接站的联系人是个小年轻,很典型的大老爷们作态,嘟哝着,

“赶紧着把人招齐,让我赶紧回海市去啊。”

于是在这个开放式的办公环境,一群人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各种关联的工作事务。

这一次过来复试的好像都是有七八分把握要定下来的人选了。

男孩子们大约都是跑本地分公司业务岗位的,女性有三位,一位红脸蛋的北方小姑娘,秀秀气气,是行业内初级段位熟手,就被问来到江城的原因,

“男朋友在啊!”小姑娘说话速度较快,声音清脆,轻松自然,很快就被定了留下来打单,小姑娘高高兴兴。

这时,木苏苏就注意到那位让人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士了,她们俩是这一批中应聘管理岗位的。

梅姐之前在岗的总公司在业界赫赫有名,涉及庞大的产业链,当然,术业有专攻,梅姐是下设分支子业务模块的一把好手。

苏苏以为梅姐大约年龄奔四了吧,精练的短发,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睛,面庞坚毅,眼神平和,不疲惫,不老态,仅仅老相,但是美丽就美丽在,

这一天,三月的早春,春装尚不能轻薄,她佩戴了一条飘逸的丝巾。这样,你怎么也会觉得飘逸着的不是丝巾,而是一种流动的,扑面而来春的气息,是一种单调之下,妩媚的气质。原来,她不过比苏苏大上四岁。苏苏就默默地心里掂量,呀,才三十二岁呀。

桂总朝着俩人微笑,苏苏简单地问问社保、公积金的安排,这些体系在当年也不是罗马城一日建成的产物。

梅姐则很谨慎,问了不少问题,甚至问到了提成事宜,年薪体系。复试方的回复就如蜻蜓点水。

然后,复试就圆满结束了。分公司的通勤车允诺大家随后就送到江城市中心的地铁站,让今天过来的人在那里分流,也就不用再去花钱去乘坐磁悬浮,辛苦地倒车来倒车去了。所有人就都如释重负。

梅姐和苏苏互相看着笑。苏苏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姐姐,但有点隐约觉得梅姐和自己之间还是存在着好些迥异,她可能是没心没肺,梅姐就好比身体力行;前者面容轻巧,如绿波湖心荡漾,后者面容凝重,似一剪寒梅香自苦寒。俩人下了通勤车,就相约去地铁站的大娘水饺共进晚餐。

大娘水饺,在当地以及周边地域,好比南方九十年代中,末期,五块两素一荤,七块两荤,九块三荤的快餐,活跃人才市场周边,连锁交织在人流密集的旺地。

花上七块钱可以端一份牛肉粉丝汤,再加上一份或半份水饺,二十块以内,就可以吃得很经济快捷了。它们是标准化作业的速度,坐在整齐规划的空调下就餐,就会有一种相对卫生的体验。

两个人一边蘸醋吃饺子,一边海聊。先质疑了复试之中,有些问题好像并没有得到很详尽的答案。

梅姐微笑着,谈及过去公司业务同仁间的精诚合作,因为拼销售总量,而公司有着大招牌自带的品牌效应,想做不成生意都难呀。同事间都是利益联姻体,共同体,所以一有点风吹草动,上头的正式文件还没有下来,整个小圈子内的人小道消息游走,传遍,已恣意地飞上天空。

于是,两个人就默契地相视而笑。其实她说的那些情况,反而和苏苏所亲历过的工作环境有较大区别,但苏苏听了也懂,不是什么新鲜的特别事。

梅姐短暂地放下筷子,身体舒爽地向后一倒,快活地说,“总算把房子钱赚下来了,现在装修,家里人都接了出来。”

苏苏就琢磨着话里的信息量,家里人都是些什么人来着,她的家乡可是在很遥远的塞北呀。但自己不也是单身么,这又有什么打紧,有什么好好奇地臆断呢。

这个忙碌的东部城市,在下班高峰时间段,来吃水饺的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适中的人量,伴随着调整得恰到好处的室温,柔和的灯光垂直投下来,照耀着仍有余温的食物与调料,筷子和碗就折射出光洁,

一切匹配原来都是有初衷的。

当步出大娘水饺,江城到处已经华灯炽彩,匆匆的脚步看不出延缓的迹象,你选择了这样的城市,那就接受这样的生活吧。木苏苏淡然着。

两人进入地铁站下层,这一站正逢换线大站,苏苏要向北行,而梅姐的新筑在城南,车是对开的。于是两人话别,

“苏苏,不要去,等待下一个机会。”她突然正色告诫道。

梅姐的线先到,车门打开,车厢内白炽灯灿然,通体明亮,

“再见呀。”

“再见呀。”

梅姐飞跃进去,正抱住正对门的中柱,身体环转360度,飞速转过身来,脸上活跃着灿烂的笑容。两个人就挥别。

列车呼啸而去,留下明亮的尾巴和两个红点,稍瞬也就消失在眼前。

这个临别的笑容一直活泛在木苏苏长久的记忆中⋯⋯

其实那天,她自己是极其高兴的,也许这一份工作来得有点太容易了吧。尽管前半段时间里遇到各种未料及的阻碍,还把母亲和自己都很喜欢,又互相推让,但是又执意让木苏苏拿着的新雨伞丢了,这是一把一次也没用过的雨伞,当晚就打了电话去交通公司寻找,未果。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但是,

因为遇到了梅姐,苏苏觉得,梅姐是个心里能藏住事情和话的人,最后那一刻,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和自己一样。刹那的芳华绽放,那就说明她是开心的。

我们的心灵深处都有一块芳草地,疲惫了就躺下来歇歇吧,并不需要其他人来觊觎。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木苏苏自己晃荡在城内北上的地铁内,思考着这个工作机会,她承认虽然大家都谈笑风生,很愉快,但是小细节里所体现,梅姐说得没错。公司的某个管理惯例上,肯定存在着一些硬伤。

原本的安排是让梅姐去南方,苏苏去江城向东,那里是苏苏仰慕已久的经济商圈。尽管你会认为开放的,并不代表一定是先进的,事实也很大程度证明如此的,但是它筑造经济一体化的力度,和竞跑于世界的速度,体现的影响力与震撼,彰显必定有宝藏藏匿于此中。木苏苏认为自己接受过什么样的培训,就必须放下执绣花针的安逸,参与到真枪实弹密集的前方去。

就决定要去。她告诉明亮,说,“明亮,我决定要去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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