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其实应当更明确些,是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间是什么关系?
就原问题而言,也可以理解为无己、无功、无名三者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本文将分成两大块 来讨论:
一、古今各家之言
二、惊世骇俗之语
古今各家之言
如果仅从【逍遥游】出发,很难真正的理解三人之间的关系,即使古今各家也是一样,会对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间的关系理解产生偏颇。
就这个关系问题,各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但是很容易演变成为一己之见,或者主观成见,而没有一个真正能令人“满意”(或者说为接受,而这个满意与接受的判断完全取决于读者对此反馈出的理解)的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孤证不立,谁不都能想咋说咋说呗。。。
虽然不管各家咋说,都不出乎那几种,但是,就那几种说法而言,还是一样的,还是一己之私见,并无实证。现摘取几家之言如下:
——《庄子注疏》
唐 成玄英: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诣于灵极,故谓之至;阴阳不测,故谓之神;正名百物,故谓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别。此三人者,则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人也。
——《庄子内篇注》
明 释德清:至人、神人、圣人,只是一个圣人,不必作三样看。此说能逍遥之圣人也。
——《庄子发微》
近人 钟泰:「至人無己」三句,則一篇之要旨。而「無己」,尤要中之要。蓋非至「無己』不足以言「游」,更不足以言「消摇」也。「聖人」「神人」、「至人」,雖有三名,至者聖之至,神者聖而不可知之稱。《孟子》曰"「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見《盡心篇》。其實皆聖人也。而「無己」必自「無名」「無功」始,故先之以「無名」,次之以「無功」。「無名」者,不自有其名。「無功」者,不自有其功。不自有者,「無己」之漸也。故終歸於「無己」而止焉。
——《庄子奥义》
今人 张远山:至人是庄学根本名相。至人、神人、圣人是“异名同实”、“同出异名”的变文。“至人无己”是庄学根本义理,“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则是“至人无己”的两翼展开:欲超越“我”执,必先超越“功”“名”。“至境”三句是庄学大纲,将被《齐物论》(跳过《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逐一深入展开。至人、神人、圣人三名相,正是“至境”三句与这三篇的暗扣。
——《庄子的世界》
今人 王景琳、徐匋:至人、神人、圣人这三种人,就其逍遥游的意义与境界而言,是相同的,但在具体的象征意义上,却代表着三种不同的人生层面,或者说是代表了三种不同类型的人要达到逍遥游而必须经过的三种不同途径。
至人指的是那些不但没有“名”没有“功”,而且连“己”都没有的人。这样的人在身份地位上比起圣人、神人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们就是人世间的普通人。但是,庄子认为普通人仍然可以成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游”至人,而其中的唯一途径便是庄子最为推崇的“无己”。
综上,成玄英以三者为一体之辩人;释德清、钟泰以三者为一体之圣人;张远山虽言异名同实,却以神人、圣人为至人之辅,而终归于至人;王景琳、徐匋以三者为不同层次相互独立的个体,三者地位与境界是等同的。
通过以上几家,我们可以看到就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间的关系问题基本上都是围绕“无己、无功、无名”而展开讨论的,而对于如何理解“无己、无功、无名”三者间的关系,各家也并未明确言说,而仅通过自己对“三无”的理解,来说明“三人”之间的关系。
就读者而言,这样的阅读是难受的,文字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又总感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以至于最后都读完了,还是想不起作者说了啥。而当自己能读懂作者的文字时候,却又很明显发现作者所言述的存在明显的漏洞,只是自己不知道如何填补。
惊世骇俗之语
故以上各家之言,我一概不取,而采我一人之独见。
今不取“无己、无功、无名”三者间的关系而探讨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间的关系,而是选择从《庄子》原文出发,以文中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间的形象来具体阐述三者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以庄解庄嘛,说的那么神乎。。。个人更倾向于是以内解内)
废话不再多说,先抛出自己的结论:神人是《庄子》中所描绘的“最高”形象,然后是至人与圣人。其中至人与圣人所处相同,而二者合二为一则趋近于神人,但是三人之间实则是代表不同境界的独立个体。
首先是【逍遥游】中出现的神人形象,是通过接輿与连叔二人一同描绘而形成的大致形象: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诳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纷纷然以物为事!”
接着是在【齐物论】中首次通过王倪所描绘出现的至人形象: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最后是【齐物论】中长梧子所描绘的圣人形象,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这里所谓的圣人形象却并不是唯一或最早出现的,只是相对清楚与明晰的圣人形象: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通过将【齐物论】中出现的至人形象与圣人形象,我们可以将二者的描述与【逍遥游】中出现的神人形象对比如下可知:
“至人”代表了“神人”的“物”之层面:
“至人”: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
“神人”: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圣人”代表了“神人”的“德”之层面:
“圣人”: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
“神人”: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今人 杨广学在其书《庄子真义》中竟然将“之德也”三字删去了。。。)
“圣人”:置其滑涽,以隶相尊。
“神人”: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通过《庄子》原文之间的对比,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神人、至人、圣人的形象并非随意写就的,是有着缜密逻辑与对应关系的。即神人的“完整”形象是由至人的形象,与圣人的形象共同组成的。
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并非是至人“代表”神人之“物”,至人就不具备“德”,而圣人“代表”神人之“德”,神人就不具备“物”。
可以理解为“至人神矣”之能为“物”,而圣人之能在其“德”,但是作为独立个体,是同时存在并具有“物”与“德”的,只是较程度而言,只有神人同时具备二者之能。
而从【逍遥游】中<鲲鹏>寓言文末可知,三者实则在“游”上都具有”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能力,这表明“至人”与“圣人”已然不是世间常人能够正常拼搏努力达到的状态或者境界。
那么,庄子究竟想通过凡人不可达的至人、神人、圣人向我们说明什么问题呢???
惊世骇俗可能没有,雷掉的下巴收到了一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