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17 16妈妈的家

16妈妈的家

       上辈子,周小曼俩岁以后,见过冯美丽一次。那时候她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不算好但也还是正规本科的学校。

       周小曼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坚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妈,告诉她,她读大学了。

       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对于她的生母而言,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读大学的她,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背椅,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的安慰自己,就当时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儿,还小心翼翼的塞给她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俩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不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由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的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的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的咒骂这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出了一条宽一点儿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半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查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的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俩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在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凋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分外贴切。

       中南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的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的钉在原地,联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只撑不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的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的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的瘆人的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的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俩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了没有,别整天闲的逼逼。’

       女人慌乱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叶步顺。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的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的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得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喏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的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近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法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默然的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受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地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Ք?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3,864评论 6 494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175评论 3 38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9,401评论 0 34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170评论 1 28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276评论 6 3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364评论 1 29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401评论 3 4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179评论 0 26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604评论 1 30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902评论 2 32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070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751评论 4 33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380评论 3 31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077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312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924评论 2 36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957评论 2 35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