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心灵深处最深的恐惧

作者  竹熊健太郎

   

        编者按:故事漫画与小说一样是叙事艺术,笔者喜欢看漫画和小说,此文是漫画资深编辑,作家评论漫画《14岁》所作,所述问题,引人深思,逐从网页(漫画网站网页不能复制文字) 誊抄下来转录于纸上,再写在手机备忘录上,才能复制转贴,希望能对网络文学小说(特别是科幻惊悚类型的网络小说)的创作,研究有所启发。

     

        “我只给你们人类一个建议!有一天,等到我们全都消失,就只剩下你们人类孤单单地活在地球上。到时侯,你们一定非常渴望朋友!而且是真正的朋友!这句话,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引自楳图一雄《14岁》里鸡公乔治博士说的话。

      《14岁》是楳图先生至今最后的一部长篇作品,也是规模最大的一部作品。对多年的楳图迷来说,这部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其代表作《漂流教室》的续集。虽然它们在故事内容和登场人物上并没有直接的关联,但这部作品不论在主题或构思上都和《漂流教室》有着相当的一致性。而《漂》描写的是世纪未的未来,《14岁》叙述的则是通往世纪未的过程,两部作品可说是彼此关照,互相辉映。

      楳图在这部作品,可谓集过去所有作品主题之大成,并且更加深化,充满异样的混沌感,剧情张力也更为猛烈。要创造出一两个独特的角色不难,一般的漫画家也能做到。然而要创造出整个世界,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楳图却做到了,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几乎可以说,这部作品是一部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一部作品。

        当这部作品还在杂志上连载时,我就看过,感觉很紧张,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次发行单行本,我又一口气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恐怖,疲累感狂袭而来,似巨浪迫近喘不过气,被卷入故事异样的张力之中,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这样的阅读经验极为罕见。

        就故事来说,《14岁》是一部描绘未来科幻主题的漫画。故事描述人类利用遗传工程所制造出来的鸡胸肉,竟然发生突变,而迅速演化成一个鸡面人身的怪物。这个主题的发展,搭上了最近流行的生物科学话题。然而楳图的作品可不会这么肤浅。若是单纯的把这部作品归入科幻漫画的类别中,恐怕不妥。鸡公乔治博士的诞生可说是一个偶然的错误。然后,具有高度智慧的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人类所有的知识,甚至还开创出全新的科学体系。后来他预见到人类和地球即将毁灭,于是他舍弃了自取灭亡的人类,带着地球上仅存的少许动植物,搭上暴龙号(一艘由乔治研发的恐龙型太空飞船,令人联想到诺亚方舟)试着要逃离地球,奔向宇宙彼端。

        故事进行到这里,整部作品的结构愈让人感觉像是一部科幻漫画,然而却又有些不同,例如鸡公乔治为什么能有如此高度的智慧,书中并没有充分的说明。而他所发展出来的新科学与目前人类现有的科学体系之间的关联,书中也着墨不多。他所发展出来的科学,简单的说,便是一种“将想象具体化的技术”。然而这些想象如何转化为实际的过程,书里并没有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书中的科学,其实更像是一种魔法。

        然而这部作品并非是一部荒诞不经的作品,所谓真实性也并非一定建立在合理性上不可。与其说这部作品是一部科幻漫画,不如说它是一部与楳图之前所有恐怖漫画有着共同基调的一部作品。恐怖漫画的本质便是描绘现实生活中的非合理性。而这种“非合理性的合理性”,却能给读者带来一种不同的真实感。

        “非合理性的合理性“,似乎有点抽象,让人难以理解。简单的说,这种非合理性的合理性既使不具备合理性,但只要在感情和心理的层面上能符合事情的条理,那么也就能给人一种真实感。要理解这个词,可以用美片《浩劫重生》(劳勃辛密克斯导演)来说明。故事讲述一位大企业家(汤姆汉克斯主演)遇到了飞行事故,流落在海上荒岛,独自一人渡过了四年野外求生的生活。可说是一部现代版的鲁宾逊漂流记。这部电影虽然不是一部恐怖片,但剧中仍然充满着许多对人类想象力极具启发性的场面。

        电影在淡淡的紧张感中,娓娓叙述着主角的生存之战。整部电影除了开头和结尾以外,只有主角一人,没有任何其他角色登场。然而故事中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物。这“人物”为何要加引号,原来他是和主角一起漂流到岛上的排球。主角称这个排球为威尔森,而且每天和他说话,藉以战胜绝望而孤寂的心情。这样过了四年,对剧中主角来说,排球威尔森已经幻化为一个真正具有人格的人,而不反仅是一个排球。当然这部电影不是恐怖片,因此那个排球,不会真的具有意志力而攻击人类。但是就算故事真的如此发展,观众也是能理解接受的。只因主角过度孤独的生活,的确有可能让这种幻想化为真实。

      回到《14岁》这部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剧中每一个角色都背负着极强烈的孤独的影子。不管是似人非人,却又拥有比人类更高智慧的鸡公乔治博士,或是一心一意想要长生不老的富翁罗斯,还是在体育馆里产下一子的女中学生,甚至是背负着全世界人类命运的美国总统,每一个人都同样地生活在孤独的阴影之中。

        而孤独会让人产生的幻想,进一步把周遭所有想象出来的东西全都具体化。《14岁》这部作品中所有角色共同的行动原理便在于此。孤独之神创造了想象的天地。换个角度来看,也许人类所有知识的本质,也都根源于此。所以,人类有了恐惧的心理(鬼怪幽灵这些灵异之说,可说是人类对未知物所想象出来的一种恐惧意念。),也有了所谓的奇迹(例如科学、宗教和艺术)。而鸡公乔治的新科学,也正是类似的产物。

      《14岁》是楳图集大成之作,有他过去作品共有的特质。我从未发现有任何一位作家,像楳图这样对人类想象力的恐怖及宏伟,有着如此深的执着。楳图为何如此钟情于恐怖漫画,我想答案已不言而喻。

          对人类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饥饿、疾病、敌人的侵袭,这些会威胁到人类生命的东西的确很可怕。然而人类却克服了这些恐惧,并因此建立了璀璨的文明。但无论人类文明多么进步,却依然有一种本质上的恐惧,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

          这种无法克服的恐惧便是死亡。然而为何人都怕死呢?如果我们深入追究,便会发现,其实人害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由死所带来的一种与周遭的一切完全隔离的孤独感。既使是活着的人,一旦被孤独包围,一股恐惧感也会立刻从心底油然而生。我们甚至可以说,人的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为的就是要排除这种孤独的恐惧。人类必须认真地对抗孤独,并真正战胜孤独,才能发现朋友对人类的重要性。缺乏想象力的人很难与他人结合,然而真正的想象力,却又只存在于能对孤独有所自觉的人身上。

        话说回来,不管是鸡公乔治博士,还是孤绝于万物之外的人类,究竟能不能找到真正的朋友呢?

~摘录于漫画文库《14岁》(1),后记。

      作者 竹熊健太郎,一九六O年生于日本东京。漫画出版编辑,自由作家。著有《我与世界未日》《超EASY漫画教室》(与相原高治合著),《不像话的家伙们》。编辑作品有《庵野秀明之Parano-Evarge Iion》、《万有贫乏漫画大系》(与杉森昌武合编)等。

        楳图一雄,1936年生于日本和歌山县。1955年以《森之兄弟》出道,并成为恐怖漫画之神。然而虽在恐怖漫画界享有盛名,却仍然画出像是《阿诚》这样的搞笑漫画,令人耳目一新。1975年以《漂流教室》荣获小学馆漫画大赏。代表作有《14岁》,《漂流教室》,《洗礼》,《我是真悟》等。

          据尖端出版社,漫画文库,《14岁》封面后的衬页所记。译者傅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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