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庭院”的事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索恩家族内部激起几圈涟漪后,很快便沉底,被新的训练课题和更复杂的模型所覆盖。莉娜的名字成了档案室里的一个注脚,一个“操作失误导致损耗”的案例。凯洛斯依旧是那个焦点,那个被寄予厚望又令人不安的天才。他那番关于“兴趣与天分”的冰冷论断,如同无形的寒霜,进一步凝固了他与同期学员之间的隔阂。他对此毫无感觉,甚至觉得周围的“噪音”水平因此降低了不少,环境更趋于“优化”。
新的任务很快下达。这次并非模拟,而是一次真实的、小规模的干预行动。空座町(故事发生的核心城市)第七区边缘的间层屏障出现结构性疲劳,导致微量的熵寂持续泄漏。虽尚未形成“湮灭体”,但若放任不管,会对周边区域的现实稳定性造成缓慢而持续的侵蚀,如同白蚁蛀空梁柱。
任务级别不高,理论上只需一位资深调律者带数名学员进行巩固作业即可。但家族出于某种考量——或许是作为对凯洛斯上次“优异表现”的奖励,或许是想进一步测试他在真实压力下的极限——指派他作为此次行动的现场主导,仅配给两名辅助学员(其中包括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艾略特)和基础的维稳设备。
凯洛斯对此安排并无异议。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次需要精密计算的实践课。他快速翻阅了区域灵枢结构图和历史熵寂流数据,在脑海中构建了数套干预模型。效率,精确,控制。一如既往。
第七区边缘的景象光怪陆离。现实世界的景物在这里变得扭曲而不稳定,墙壁时而透明时而凝固,地面上偶尔会掠过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阴影。空气中飘荡着细碎的、仿佛玻璃摩擦的熵寂低语。艾略特和另一名学员紧张地操作着设备,建立临时稳定场,额头渗出汗珠。
凯洛斯则站在泄漏点前方。那是一个不断细微脉动着的、仿佛空间本身的一道丑陋伤疤,灰暗的能量如同污血般丝丝缕缕逸出。他伸出手,静滞权杖悬浮于身前,尖端亮起幽蓝的光芒,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斑,精准地聚焦于“伤口”最脆弱的节点。
他的操作依旧冷静得令人窒息。源流被他精细地编织成网,并非强行堵塞,而是引导、疏浚,将溢出的熵寂重新压回间层,同时调用设备能量,如同焊接般一点点修补着屏障结构的裂隙。过程枯燥而精密,需要绝对的专注。泄漏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拢。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直到——一个完全不和谐的“变量”粗暴地闯入他的感知域。
那并非熵寂的混乱无序,也非源流的稳定流转。那是一股炽热、磅礴、充满原始爆发力的能量洪流,如同灼热的铁水,蛮横地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撞入这片区域!它完全无视了凯洛斯正在进行的精密引导结构,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直接轰击在泄漏点附近!
“轰——!”
剧烈的能量冲击波扩散开来。凯洛斯精心构建的引导网络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刚刚被压制下去的熵寂泄漏猛地反弹,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临时稳定场剧烈闪烁,艾略特两人惊叫着被震退数步,设备发出过载的哀鸣。
凯洛斯身形一晃,权杖上的光芒剧烈闪烁,强行稳住自身。他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瞳孔第一次因纯粹的震惊和怒意而急剧收缩。
干扰源处,烟尘与扭曲的光线中,一个身影大步走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的青年,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不同于索恩家族制式的、更注重防护与力量的深色作战服。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沉重、充满力量感的战锤,锤头萦绕着尚未散去的、灼目的橙红色能量波纹,显然刚才那粗暴的一击正是出自此物。
青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自信、急躁与强烈保护欲的神情。他扫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和那再次扩大的泄漏点,眉头紧锁,目光最后落在凯洛斯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
“你们索恩家的人就只会这种不温不火的绣花功夫吗?”青年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与凯洛斯的冰冷截然不同的热度,甚至是一丝莽撞,“磨磨蹭蹭!等你们把这小口子缝好,里面的‘东西’早就扩散到整个街区了!直接暴力湮灭才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凯洛斯盯着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他认出了对方作战服上的徽记——咆哮的兽首环绕着坚盾。托兰家族。一个以强大的正面作战能力和“守护者”自称的家族,理念与崇尚精密控制的索恩家格格不入,甚至多有冲突。
“托兰……”凯洛斯的声音像是冰刃刮过,“谁允许你干扰索恩家族的作业?”
“干扰?”那青年——托兰·沃克——嗤笑一声,将战锤扛在肩上,“我是来防止你们把事情搞得更糟!优柔寡断,只会让风险积累!闪开,让我来处理!”
他说着,竟再次举起战锤,那灼热磅礴的能量开始疯狂汇聚,显然打算不管不顾,直接对着泄漏点再来一记更猛的。
“愚蠢!”凯洛斯终于动了真怒。在他的世界里,这种毫无计算、纯粹依靠蛮力和冲动的行为,是对“调律”艺术的彻底亵渎,是最不可饶恕的低效与危险!
几乎在托兰·沃克举锤的同一瞬间,凯洛斯的静滞权杖已然调转方向。他没有选择攻击沃克本人,那不符合他的准则,且会引发家族间的直接冲突。
他的目标是沃克战锤上那即将爆发的、极度不稳定的能量核心!
权杖尖端幽蓝光芒瞬间变得刺目,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凝聚成一道极致压缩、频率极高的“解析脉冲”,无声无息地射出击!
这道脉冲并非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干扰。
它精准地打入沃克战锤能量汇聚的关键节点!
嗡——!
战锤上狂暴汇聚的橙红色能量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强行掐住了咽喉,内部结构瞬间发生剧烈冲突,能量流变得极度不稳定,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沃克闷哼一声,只觉得战锤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脱手,那即将爆发的一击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反噬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你?!”沃克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瞪着凯洛斯。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战斗方式,不是硬碰硬,而是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阴险而精准的方式,直接废掉了他的攻势!
“滚出我的作业区。”凯洛斯的声音冰冷彻骨,权杖依旧指着沃克,幽蓝光芒危险地闪烁着,锁定了战锤数个可能的能量节点,“你的蛮力只会撕裂屏障,引发更大规模的熵寂喷发。你的‘守护’,等同于破坏。”
“放屁!你们索恩家缩手缩脚才是……”沃克怒吼,试图强行稳定战锤。
但凯洛斯没有给他机会。
就在沃克分神怒吼的刹那,凯洛斯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急速划出几个复杂的符号。之前被沃克冲散的那些源流网络碎片,竟被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引导,并非用于修补,而是瞬间缠绕上沃克的双腿!
那不是强力的束缚,而是极其精妙的能量绊索,干扰着他身体的平衡和能量流动!
沃克一个趔趄,虽然瞬间就以强悍的力量崩断了绊索,但这一瞬间的失衡已经足够!
凯洛斯的权杖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干扰脉冲,而是一道凝实的“稳定矢” ,但它射击的目标,却是沃克脚下那片本就不稳定的地面!
轰隆!
地面在稳定矢的能量冲击下猛地塌陷下去一小块!沃克猝不及防,重心顿时失控,狼狈地向后跌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战锤上的能量也因这一连串的干扰和突如其来的失衡而彻底溃散。
他站在塌陷坑的边缘,喘着粗气,战锤低垂,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戏耍的屈辱。他空有强大的力量,却在对方那种鬼神莫测的精密操控下,连一下像样的攻击都没能发出,就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凯洛斯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他已经重新转向那仍在泄漏的熵寂点,权杖光芒流转,开始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构建引导网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稳定场重建!引流坐标校准至Theta-7!”他冰冷的声音下达指令,是对艾略特他们说的,完全无视了身后那个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托兰·沃克。
艾略特两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
托兰·沃克死死盯着凯洛斯那冷漠专注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不是战斗,这简直是一场针对他力量体系的、冷酷的解剖和否定!
“索恩家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战意,“我记住你了!”
这场意外的冲突,短暂、一边倒,却如同两颗截然不同的星辰猛烈撞击,迸发出预示未来无数摩擦与对立的火花。
凯洛斯·索恩与托兰·沃克的第一次相遇,以最不和谐的方式,戛然中断于这片熵寂泄漏的不稳定区域。而更大的风暴,似乎已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