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乾卦第二,阳出地上,草木嘉谷载天之德,已发生而利于物,造化德失之普也。放心放心这人死不了,哎我说你别理他这么近啊。”
炉火嘶嘶地响,草榻上平卧着一人,削肩长足,虎口老茧发白,重伤之下依然眉头紧皱 ———— 杀手面相,陆晓云认得。手中三株帝钱磨得锃亮,私下又占了一卦,壬加辛,腾蛇相缠之相,此人不吉。
少年眉角朝着床边的医女轻挑,医女径自洗着伤口,头也不抬。
陆晓云自讨了个没趣,“我是说,现在世道也不太平,你说说你,不管什么人都往你家医馆里带,万一是坏人怎么办啊”
尬聊,简直是尬聊,陆晓云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是没话找话。这世道,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杀手,也没有对医馆下手的。人在江湖,刀尖舔血,被插个一两刀是常事,世上医者本来就少,谁也不敢说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无人可依的倒霉蛋,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医生是哪位硬手的救命恩人。峨眉山去年山贼作乱,山下一个郎中不幸被点了天灯。不出一月青城山的弟子就血洗了虎头岗,那些山贼的下场,啧啧啧,据说能止小儿夜啼。
“哼,你说你一个小道士,不在山上安心念经,天天跑来我爹的医馆里插科打诨,不怕你师父骂你?”
“我这怎么叫插科打诨呢,我陆晓云五岁上山,六岁读易经,十五精通各种奇门八卦。你那是不知道,前一阵子剑门太守的公子请我给他占一卦我都没答应”
陆晓云,陆,坤势所在;云,承天德,晓云,天之小德也,大哉乾元,当年师父给他取名,意在上乾下坤生机无穷,唯独忘了一个男人取这么个名字是多么的娘炮。师父说,你会这么想那是凡心未除,先教你周易八卦,磨练心性,等你正式出家再教你本门绝学。要说给观里道士划分三六九等,陆晓云无疑是最不招待见的那种。磨炼心性十余年,最后不过三大爱好: 天天开张算卦骗神骗鬼,师父早课上睡的一塌糊涂还有就是没事下山找医馆的姑娘没话找话。“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倒霉玩意” 师父拿他没办法,清规戒律都管不住他,这可不是生机盎然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那行啊,你就给我算算本姑娘什么时候运走桃花,要高的,帅的,还富贵的那种”
“贫道一日只卜两卦,一为天地,一为世人,刚刚为了你那个好死不死的病人已经算了一卦,施主这桃花啊,我今天反正算不出来,不过看相批命,贫道还是懂一点的”
“诺?看相?”
“嗯,看着面相嘛,姑娘你想得真美”
“你你你。。。。。就你这个德性,就是你们藏清观教出来的道士吗”
“我这不是还没出家嘛,要不然师父怎么只教我奇门八卦骗神骗鬼,不教我绝世武艺”
“你总归是要出家的咯,藏清观不外传的两大密宝,奇门上窥天机,剑术万夫莫开,哪个少年不动心,上次梁公子找你算卦,我可听他说要说能学到你师父一半的本事,他宁可连父亲的爵位也不要了,立马出家”
“他是他,我是我。我嘛,要是我娶了亲,不就不出家了嘛”
“哦,你又在想着要你们家给你找个高挑肤白貌美身材好的色目女人了是吧”
“那也,,,不至于。缘分嘛,到了的话矮一点黑一点身材单薄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我去你妹的陆晓云”
水面传来四下落水声,三小一大。
“姑奶奶,就算我错了,你也没事别扔我的三帝钱啊”
小河潺潺的流水沁凉沁凉的,蝉鸣透过阳光,女孩挽着裤腿坐在岸边。脸上正怒着又被水花溅起一阵红,压着喉咙底底的嗔
“你要是真娶一个那样的色目女人,也不奇怪吧”
上乾下坤,生机盎然。陆晓云的前十七年都是这样的夏天。直到凛冬突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天盘丁奇,地盘六癸,丁属阴火,为南方朱雀,癸为阴水,似江河,朱雀投江,大凶。大难临头
不对,绝对不对,汉中匪患,自北金牛道入蜀,有剑阁天险,梁氏守蜀道,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绝对不可能这样凶险。
“梁兄,借我匹快马,我有急事要回观里,你那卦前程,我改日一定为你算”
回观里,找师父,师父一定算的比我准,就算大难临头,师父也一定有办法!
藏清观内,火光冲天,无数的黑衣人,无数的火箭。
陆晓云腿像灌了铅一样,怕,怕的要死,他又不会武功,只能站着发抖。
大师兄步踏魁斗,七星剑一剑斩了五个剑客,抽剑回身,被一颗轰天雷炸成了碎肉
剩下七个师兄围成剑阵,第一波火箭袭来,剑气纵横,滴水不漏,第二波,依旧是岿然不动,到第十波火箭过去,全都没了气息。
师父的剑光迅如闪电,三清坛前二转身,黑压压的刺客已经倒了一片,一招长虹贯日,又清出身前数丈的敌人,黑衣人倒了一片又一片。
师父! 师父果然能平了这些肖小!
“快逃!”
师父拼尽全力地一喊,被一柄神臂弓的长箭击中,人坛俱碎
陆晓云终于拔动了自己灌铅似的腿,拼了命往山下逃。快占卜,生门,找到生门就能活!三帝钱呢?天,三帝钱去哪了?
观前八个师兄七零八落,三帝钱散了一地,定下中宫一一看去,一卦生门所指皆是一卦死门。冷,冷气顿时贯彻全身。
八门皆休雀投江,必死局,求生无门。
不管了,反正死定了,去医馆。
藏青村,户不过百口,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贼人一炬,可怜焦土。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刀兵声,哭喊声,烈火烤的茅草噼啪作响,村里没有活人了,老郎中胸口中了一剑被挂在门梁上,小医女躺在草榻上,没了气息,衣衫不整,随着茅屋一起燃烧。
哭已经哭不出来了,陆晓云只觉得喉咙干的冒烟,忽的又是一热,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长剑从他胸中探出3寸头,又倏地拔出。他努力的挣扎出碎碎的几个词,“阿言”,“阿言”,意识消失之前,耳边传来一个厉鬼般的声音
“这个姑娘,很润”
“阿言,阿言......”
七月十四,剑阁遇匪乱,藏清观九道士连同周围村民三百余口无一幸免。藏青村从此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