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庙宇高堂,身处风云际变,寺后的云,还在动,这天,要变了。
谁是救世主,谁是那个“重要人物”?
来回转手的话筒,发言的是一块袁大头,是言语深藏的哪个人,还是血染苍穹的一群人?
很近又很远的历史,风云翻卷之下,又藏着多少深意?
两边对称摆放的椅子,整齐成线,却像两只飘忽的游船,被命运的波浪挟持着向大河中央越陷越深,谁先掉进深渊,是由浪定,是由风定,是由岸定,还是由两船上各怀心事各有苦衷的人定?
斑驳之中,头绪是在何处,为什么常有无所是从,因为每个人的决定都很重要。借问汉宫谁得似,谁得似呢,谁也不似,谁也无处问。
在一个寻常的寒冷的春夜里,我跟一个温柔的姐姐一起去看了《北京法源寺》,还是田沁鑫导演擅长的宏大历史叙事下加入现实关照的创作体式。在田沁鑫的作品中,总能看到她对于故事独特的切入角度和观点,而这种观点并不是为了创新、为了实验而实验的观点,而是从历史题材中解读和开拓出现代人相比之前更为缺少的特质,重新赋予作品新鲜又深刻的含义。虽是女性,但是在她的戏里总能感受到一种对于家国的拳拳之心,她与观众交流的,既是融入了自己观点解读过的作品,也是这些作品背后的观点和看问题的角度,这一点在《北京法源寺》里表现的尤为精致。
戏一开幕,人物出场自己介绍自己,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聆听弘一》,同样是与佛有关,同样是跳进跳出。只不过《北京法源寺》仿佛更复杂一些,复杂的人物性格,复杂的时间情节,恰似当时复杂的朝局社会。那个小和尚挥手一指,众人分列两旁。那个康圣人站在灯下,回首已是孤身一人;那个义士看破生死,却看不透朝局;那个粉墨登场的一块钱,还在为自己的好名声委屈;那个襟抱未开的儿皇帝,还在做着两百年前的梦;那个意志坚强的帘后人,眼里有星辰大海。腿软的迟暮权臣,没人可以解说他有别路可走。兢兢业业的秘书,决定了领导的一生,而领导的这一生,又决定身后无数的时间,只可惜了那一场兄弟的连累,一对新郎新妇的深情,一身清廉的慷慨。
如果说《聆听弘一》是田沁鑫为了唤醒当代人的自持自觉和自控,那么《北京法源寺》更像是一个拥有极致美学的科普作品,关于百日维新的史实众说纷纭,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这是一段不远又不近的历史,因为我们已经无法亲身体会当时,无法拥有这段历史的记忆,所以说百日维新不近,而相比古代史,它又没有那么遥远,正是因为它不遥远,所以留下的资料甚多,在这些资料当中无从分辨哪些是历史真相,哪些是成王败寇的篡写。田沁鑫独辟蹊径,从迷雾重重的“说法”穿过,提供给观众的是直面历史的“观看之道”,操着各地方言的变法众人,是在舞台上更多的是人性和真实。
在当时问题丛生的清朝末日,变法对于这些复杂的问题无法做到程序的简化,只能做出问题的简化,而把问题简化之后,变法就会变成“政变”,在这个质变中贾一平饰演的谭嗣同和吴彼饰演的袁世凯在寺中的那场戏无疑特别精彩。没有咕咕噜噜,没有抓抓挠挠,每句话都像匕首直插进心里,留下深长的尾音。分列两侧的,都有挽大厦将倾的志望,左侧的心炽烈,右侧的心凌寒,是问佛祖能辨哪颗触着成事更近?佛门情净,那这疑云横生,是谁刻意布下;夜阑人静,谁在月光下拭着新热的枪。狂徒还是义士,叛徒还是忠臣,他们眼里的是佛寺风景,还是内心风暴?我骂你筑室道谋,可是这洪流之中,谁敢说自己是路人,江山无限,谁又不是过客。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周杰演的话剧,一开口,我就跟旁边的姐姐说,嗯是尔康。但是越往后,他真的变成了光绪,一场午梦未醒,却被告知只剩迟暮可拥,无法开垦的三山五岳,究是因为太过荒芜,还是太过盘根错节?握不住的沉沙,从自己手中把刀戟掩埋,还有何可说呢,沉默啊,只剩苦笑了,要离开了。这样的落寞,一生襟抱未曾开。不过遗憾的是奚美娟老师大概是作为人大代表开两会去了,B角的慈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明月天山外,苍茫云海间。风景不殊,山河尤是,人民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