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小的时候,最期待过年,因为过年有炒米团子可以吃,那是只有过年才吃得上的美味。我小的时候最期待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服还有压岁钱。腊月二十或者更早就已经买好了新衣服,要放在橱柜里熬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穿。我常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翻出橱柜里的新衣服,穿上身在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颔首浅笑,想象着自己顾盼生辉的摸样,心里的喜悦总也掩不住嘴角上扬的弧线,露出里面白晶晶的大门牙。望着镜子里那个黑瘦的小个子,仿佛一件新衣服就能把她变成电视里那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妞。好不容易熬到了年三十,心里那个焦灼呀,还要再守一岁,到大年初一才能光明正大地穿上新衣服迎接新年。
大年三十是大人们最忙的时候,一整天他们都在准备晚上那一场一年只有一次的盛大晚餐。当然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除夕夜我最期待的不是春晚,不是丰盛的晚宴,不是守岁,而是给家里的长辈们磕头,因为磕完头就可以拿到压岁钱了。有了压岁钱,我就富有了,就可以买平常想买却没钱买的好吃的好玩的。我还将剩余的压岁钱放在钱罐里攒起来,那样我就可以慢慢享受富有的生活了。
就这样一年年地过,我一天天地长大,如今,父亲老了,我也年近三十。我开始像大人一样着手操办过年的相关事宜,该买的菜要提前备好,被子要洗,卫生要打扫,置办的拜年礼要提前准备,给老人的红包要包好。一件件一桩桩过年该置办的事情要一丝不漏细致入微,不能出一点岔子。
我长大了,角色变了,对过年的感受也不一样了。我发现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以前过年才能吃上的美味,现在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吃上想吃的;以前过年走亲访友好不热闹,现在一年都可以不联系;以前过年压岁钱二十块就能让我欢呼雀跃,现在给一千块也找不到那时的欢乐了。年味淡了,吃的喝的穿的都不再渴望,过年变得没有了盼头。父亲说,越穷的地方,年味越浓。难道要倒回几十年才能找回消失的年味吗?
像小时候一样全家团圆围坐在一起说笑,闻着屋外烟花闪耀飘进鼻内的一股幽香;吃着妈妈忙前忙后做的一顿年夜饭;出门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说过年好;家家户户都贴上喜庆的对联迎接新春,庆祝新的开始;满大街挂满了红灯笼充满了祝福话语的那种气氛……这就是消失的年味!正在远离我们,过年对我来说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从我的眼角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是的,它在凶神恶煞地对我说:嘿,你老了。我知道这个事实,可每一次过年它都有意无意狠狠地提醒我,让我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以及亲友的八卦:多大了?有对象了没?有孩子了没?工资拿多少?工作怎么样?
过年变成了一场应急公关,我要圆滑地周游于七大姑八大姨之间,告诉她们我过得很好。我想,也许再过十年,角色再一次改变的时候,那个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