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骨铃

洛阳铲带着湿冷的土腥气,“噗嗤”一声,终于捅穿了最后一道三合土隔层。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混合着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腥甜,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充盈了狭窄的竖井。那气味,像是深埋千年的棺木朽烂了,又像是无数铁器在地下缓慢锈蚀殆尽,直往人鼻腔深处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重量。

“通了!”下面传来王猛压低的、带着金属颤音的嘶吼,在封闭的竖井里嗡嗡回荡。

我——陈默,考古系出身却因父亲的失踪而踏上这条禁忌之路——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狂跳起来。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下方沉甸甸的黑暗,照亮了王猛那张沾满泥污、因兴奋和某种深藏的恐惧而扭曲的脸。他像个泥猴,正奋力扩大着那个通向未知的洞口。

我们一行五人,顺着绳索滑入墓道。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手电光劈开黑暗,也只能照亮前方几米。两侧的石壁冰冷湿滑,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像是某种古老生物分泌的粘液。脚下是厚厚的淤泥,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仿佛踩在腐烂的脏腑之上。

“默姐,你看!”队伍里最年轻的李响声音发颤,手电光柱死死钉在石壁一角。那里刻着一行字迹,并非常见的古篆,而是一种扭曲、尖锐的符号,仿佛是用指甲或者某种利器在极度痛苦和疯狂中抓挠出来的。符号下方,歪歪扭扭地刻着一句汉隶,字迹深红,如同干涸的血迹:“**活人禁入,鬼吹骨铃,门开魂灭**。”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尾椎骨瞬间爬满全身,连牙齿都开始打颤。王猛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壮胆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军工铲:“装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什么骨铃能把老子魂吹没了!”

墓道尽头,一道巨大的青铜门赫然矗立,挡住了所有去路。门高逾三米,布满狰狞的饕餮纹路,兽口大张,獠牙毕露,在微弱的手电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最诡异的是,门楣之上,密密麻麻悬挂着无数惨白的物件——风干蜷缩的指骨!每一截指骨的末端,都系着一枚小小的、黑沉沉的青铜铃铛。数量之多,如同倒挂的惨白森林。

“就是这玩意儿?”王猛啐了一口,下意识地握紧了铲柄。

突然,毫无预兆!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清脆的铃音,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墓道中响起。轻飘飘的,如同情人的耳语,却又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冷。不是从上方传来,倒像是直接在我们每个人的耳膜深处、甚至是颅腔里同时敲响!

“操!谁?!”负责技术支持的眼镜男阿哲猛地转身,手电光柱在身后空荡荡的墓道里疯狂扫射,除了晃动的光影和潮湿的石壁,空无一物。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没……没人动啊!仪器也没反应!”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刚才那声铃响,绝对不是幻觉!它清晰得可怕。

“别他妈自己吓自己!”队长老赵低吼一声,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可能是空气流动……”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叮铃……叮铃铃……”

第二声,第三声……铃声骤然密集起来!不再是单一的轻响,而是此起彼伏,如同无数看不见的手指在黑暗中同时拨弄着那些骨铃!声音不再清脆,反而变得沙哑、粘滞,像是骨头在摩擦,又像是某种垂死生物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充满了怨毒和引诱。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钻进耳朵,缠绕着神经。

“啊——!”李响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呻吟,“别响了!别响了!它们在说话!在我脑子里说话!”他双眼圆睁,布满血丝,瞳孔涣散,脸上是极致的恐惧。

“稳住!”老赵厉喝,但他的额头也沁出豆大的冷汗,端着猎枪的手微微发抖。王猛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那些无声悬挂的骨铃,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它们砸个粉碎。

“磁场紊乱!能量读数……爆表了!”阿哲看着手中疯狂闪烁、发出刺耳警报声的探测仪,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哭腔,“有东西……有东西在干扰!在聚集!”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诡异的铃声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扎进大脑深处。幻觉开始滋生:眼角余光里,仿佛有惨白的影子在石壁缝隙间一闪而过;耳边除了铃声,似乎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深渊里绝望地哀嚎。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粘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青铜门,厚重的门体内部,竟传出一连串沉闷至极、令人牙酸的“咔…咔…咔……”声!仿佛巨大的生锈齿轮正在被强行转动,又像是门后有某种庞然大物正用爪子缓慢地刮擦着门板!门楣上悬挂的无数骨铃,在这声响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铃声,只有骨骼摩擦的细微“咯咯”声,诡异得令人头皮炸裂。

青铜门,竟然在自行开启!

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在沉重的门扇中间悄然裂开。没有光,只有一股更浓烈、更冰冷、仿佛冻结了时间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般从中汹涌喷出!墓道里的温度瞬间骤降,我们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惨白的雾。

“门……门开了……”李响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

“戒备!”老赵嘶声力竭地吼道,猛地抬起了手中的猎枪,枪口死死对准那道正在扩大的黑暗缝隙。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那扇门打开的缝隙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两点幽绿的光芒!那光芒冰冷、毫无生气,不像灯火,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眼睛!它们死死地、不带任何情感地,穿透门缝的黑暗,牢牢地钉在了我们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铃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无法呼吸。只有那两点绿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灯塔,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存在的苏醒。

我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结了,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却从心底升腾——是窥探!一种冰冷、古老、充满非人恶意的窥探感,从那门缝后的绿光中弥漫出来,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队……队长……”王猛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军工铲“哐当”一声掉在淤泥里。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脸上只剩下孩童般的惊恐。

老赵的猎枪枪口剧烈地晃动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下达命令,却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他死死盯着门缝后的绿光,眼神里交织着惊骇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

就在这时,瘫在地上的李响,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脸上那种极致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近乎空白的茫然。他慢慢咧开嘴,对着那道裂开的门缝,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极其古怪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睛却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那两点幽绿的寒光!

“它……它……”李响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它……叫我们……进去……”

“闭嘴!”老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尖叫,枪口猛地转向李响,手指扣在扳机上,剧烈颤抖。

“叮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格外清晰、格外悠长的骨铃声,毫无征兆地在我头顶正上方响起!冰冷刺骨,如同丧钟敲响!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噗!”

与此同时,我们所有人头顶的矿灯,连同阿哲手中所有仪器的屏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轰然降临!

黑暗降临的那一瞬,五感仿佛被彻底剥夺。只有那一声悠长的骨铃余韵,还在死寂中冰冷地回荡,像一条毒蛇钻进耳道,缠绕着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灯!灯灭了!”王猛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里炸开,带着走投无路的兽性嘶吼,紧接着是沉重的、慌乱的脚步踩踏淤泥的“啪叽”声,他在无头苍蝇般地冲撞。

“谁?谁在那儿!”老赵的咆哮变了调,猎枪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刺耳地响起,枪栓被粗暴地拉动,在密闭空间里发出令人心脏骤停的脆响。他完全失控了,枪口在黑暗中盲目地指向任何一个可能传来异响的方向。

阿哲发出短促而绝望的呜咽,然后是某种精密仪器被狠狠掼在石壁上的碎裂声。李响那诡异的、带着回音般的低语,却在这片混乱中异常清晰地渗出来:“……进去……它在等我们……进去就不响了……”

我死死贴住背后冰冷湿滑的石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刺入骨髓,反而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的疼痛。父亲失踪前寄来的最后一张照片——一张模糊不清的青铜门拓片,门楣上隐约可见的骨铃轮廓——此刻无比清晰地灼烧着我的意识。这扇门……果然是他追寻的终点?还是……吞噬他的巨口?

那两点幽绿的寒光消失了。不,更准确地说,它们融入了门缝后那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那黑暗不再是单纯的没有光,它仿佛有了粘稠的质感,有了冰冷的温度,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腐朽气息,混杂着铁锈和……某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檀香被焚烧殆尽后的灰烬味道,浓烈得让人作呕,无声地宣告着门后那不可名状之物的“呼吸”。

“呃……嗬嗬……”李响喉咙里突然发出被扼住般的怪响,接着是身体重重砸在淤泥里的闷响。他不再低语,只剩下粗重、不似人声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

“李响!说话!”老赵的枪口似乎转向了声音来源,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劈叉。

回答他的,只有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近的喘息声。淤泥被拖拽的声音响起,“咕叽……咕叽……”缓慢而粘滞,正一点点靠近老赵的位置!

“别过来!我开枪了!”老赵歇斯底里地尖叫,猎枪保险打开的“咔哒”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就在这时——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那道裂开的门缝深处吹拂出来。它吹过我的脸颊,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尘埃的味道。

紧接着,门楣之上,那片悬挂着无数惨白骨铃的“森林”,活了!

“叮铃铃铃铃——!!!”

不是一声,也不是几声。是所有的骨铃!在同一瞬间疯狂地震颤、碰撞!爆发出的不再是之前的怨毒低语,而是尖锐、凄厉、排山倒海般的狂响!这声音穿透耳膜,直刺脑髓,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同时发出最绝望的尖啸!整个墓道都在音浪中嗡鸣震颤!

“啊——!”王猛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嚎。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炸响!老赵终究是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发的短暂火光,如同地狱昙花一现的闪光,瞬间照亮了前方!

就在那转瞬即逝的光明里,我看到了足以冻结灵魂的景象:

青铜巨门,赫然已无声地打开了大半!门后,是深不见底、浓稠如墨的黑暗。而老赵的枪口,正冒着青烟,指向的却是……正朝他蹒跚爬去的李响!李响的脸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那根本不是人的脸!皮肤呈现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眼眶深陷,里面一片浑浊的漆黑,没有眼白,嘴角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处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涌出暗红色的液体!他脸上的表情,却凝固着一种孩童得到糖果般天真而满足的笑意!

火光熄灭。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只有那震耳欲聋、撕裂灵魂的骨铃狂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淹没了王猛持续的惨嚎,淹没了阿哲崩溃的哭喊,也淹没了老赵那声绝望到极致的、不成人形的嘶吼。

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气流,持续不断地从洞开的巨门深处吹出,拂过我的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那两点幽绿的寒光,再次在门后深沉的黑暗里亮起。

这一次,它们没有移动。

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着。

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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