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响,门打开。
阿永拎着连面子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尿壶,出来了。“阿永呀,我让你放下,你就放下呀,这东西,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香妈说着,一面有些担心的瞅着。
极爱整洁,甚至到了洁癖程度的香妈,每当看到香爸端着底部有水的洗脸盆,一路滴过被自己用拖帕,拖得干净发亮的地板时,总是不由自主的,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更莫说,是尿壶了。
阿永把尿壶端到里屋,重新放在床下,然后,开始收拾小屋。香爸受伤后,为养伤一人占据了大床,香妈便睡到了客厅。
香妈离开。
香爸高兴。
往年干销售时养成的生活习惯,便肆无忌惮的又重新开始。枕头废纸果皮乱扔,汗衫背心毛巾乱挂,整个屋里透放着一股汗臭味。
平时早上。
香妈伺候着香爸洗漱后,就一面唠唠叨叨,一面开始收拾整理。这二天香妈不好,就一直没有认真拾掇,显得真有些零乱。
眼看着阿永忙忙碌碌。
麻利的一会儿就收拾得规规矩矩,干干净净,香爸高兴了:“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我们好好聊聊。你多大了呀?”
“21”阿永腼腆的回答。
一面把拉圾往客厅里扫,将客厅也收拾得整整洁洁。然后,瞅着小屋有些发楞。一直在厨房偷偷睃着他的香妈,暗自点点头。
这阿永,不但手脚麻利。
而且知情知趣,做事时,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看来是个好小伙子。香妈可不傻,再说书上网上和电视上,都天天教着呢。
相由心生,人可貌相。
人的狡诈与勤恳,可完完全全的写在脸上,举止和一言一行上。因此,阿永一定是个可以放心的好小伙子。
说实在的,阿永这么一帮忙。
让香妈很是感觉到轻松了许多,这让她有些幻想和迷惑:阿永若能天天这样就好啦,可是,人家到底是剖鱼工,哪能由得着自己,把他当保姆一样使唤呀?
“行了阿永,小屋就别去了。”
香妈走出来,招呼着他:“老太太正看电视呢,快11点了,你坐会儿,吃了饭后再走呀。”阿永也不答话,小心地把所有的拉圾扫到了厨房。
再把厨房的拉圾,一起倒进拉圾袋。
拧紧拎在手里就告辞:“阿姨,我走啦,店里还忙着。”“哎哎,不是还有其他人呀?”香妈真心实意的挽留着他,她己经开始有些喜欢阿永了。
“就是鱼档,中午也得休息,吃饭呀。”
阿永笑笑,就往外走。
香妈只得追出去,把一迭钱塞在他手里:“我寻思着这一大堆菜,再便宜也得五六十块吧。给!收着,交给鱼老板。不然,明天你不要来了呀。”
阿永收下钱,下楼去了。
12点多,妙香下班回来,香妈就开了饭。八月流火,天气进入了盛夏,因为节约,整个上午客厅一直没开空调。
现在,饭菜一端上桌。
那闷热仿佛就如毒蛇,一口口地撕咬着妙香的全身。其实要说呢,妙香比起白驹的上班,路途不知近了好多,也相对轻松许多。
如果,一出门。
从明丰苑坐电动车到她的工作单位,大约也就半个钟头。可因是女孩儿,且自幼身体素质不算最好,这每天一个钟头的上班路途,也就成了妙香,顶顶讨厌的心理负担。
然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无论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与妙香一样的年轻女白领,如过江之鲫,穿云破雾,和多如牛毛的男同事们一起,演奏着21世纪,年轻人的生存交响曲。
妙香一回到家,就渴望温暖或凉爽。
一番细细的洗漱后,再舒舒畅畅的逗逗女儿,然后坐下悠悠闲闲吃完饭,趿着拖鞋回到隔辟自家,一下窜到早被空调,吹得凉爽宜人或温暖如春的大床上,美美的睡上一大觉或猫着腰上网,玩手机……
这呢?本无大错,也不难办到。
可这二天香妈病了,病了的香妈也就没力气和记心,再贴贴切切地按照宝贝女儿的习惯办事了。结果,昨天和今天,都忘记了提前开客厅的空调。
上海气象台,准确的预报。
昨天上海的气温39度2,今天是39度8,其实也就是40度了。为此,妙香昨天就硬憋了一整天。说是“硬憋”,主要因为她自己也亲眼看到了,老爸老妈相继病倒的无奈。
好吧,再任性。
再不懂事,再撅嘴唇,也抵不过严酷的现实。再说,昨天的客厅,虽然没提前开空调预冷,可在妙香一进家门后,香妈就屁颠颠的从厨房冲出,拧开了客厅的空调。
可是,现在呢?
憋闷着的妙香都坐上饭桌拎起了饭碗,那客厅的空调依然没开。妙香终于忍不住了,咣当一声,把手中饭碗扔到了桌上。
“不吃了,一点不好吃。”
声音凶凶的,一直为阿永的表现,和香爸咕嘟咕噜不止的香妈,听到外面的摔碗声,慌乱地冲了出来:“什么东西打倒了呀?这可人家房东的,要赔的呀。”
没谁回答,只有宝贝女儿撅着嘴巴。
背对着自己,不吃饭的坐着,香妈就奇怪的绕到了她面前:“菜不好?不是有桂鱼汤吗?熬了足足二个多钟头呀。”
妙香不理,嘟着嘴唇。
身体扭到另一边,也不说话。“又怎么了呀?没熬好吗?”可怜的香妈仍不解其意,眨巴着眼睛:“这是人家阿永帮买来的,大桂鱼收的是小桂鱼的钱,节约了整整8块钱呀。”
妙香无语,又把身子扭到另一边。
大约是看习惯了母女俩的斗法,一直慢慢腾腾默默吃着的老太太,视若无睹,淑女般的吃着,还笑笑微微的抬抬头,慈爱地瞅瞅自己的媳妇和孙女儿。
阿永的背影,一消失。
连最外层的大铁门也没拉上,香妈便跑进了小屋:“他爸,怎么样?你看怎么样呀?”正玩着平板的香爸,莫明其妙的抬起头。
“什么怎样?”
“哦,我是说阿永呀,瞧人家多主动,多勤快,多会说话。”
香妈兴奋的看着老公,那神情,就像自己在劳动力市场上,花最少的钱,请到了个最贵的星级保姆:“我家妙香要能这样,就好了呀。哎哎,你就瞧着我干什么呀?”
“我看你是穷高兴!”
香爸啼笑皆非。
摇摇头,叹口气:“省省吧,人家只能要不要来帮帮忙,鱼档工作才是正事儿。再说,这事儿怎么扯到妙香身上去了呀?”
香妈似乎还没回过神,眨巴着眼站在屋当中。
“伤筋动骨100天,足足三个月,有得叫他上门的。”“那你,难道一直生病不成呀?滑稽。”香妈到底清醒过来了。
沮丧的软了身子,松了一只脚。
身体有些斜斜的:“可是,总是比我家妙香强的呀。”香爸不悦的瞪起了眼睛:“糊涂!真是女人!妙香再不好,也是自家骨肉,以后还得靠她养老送终。一个小工,就把你弄成这个鬼样?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呀。”
香妈也来了气,啪啪!
手背一相拍,一屁股就坐在了床沿:“你看你才是越老越糊!你知道个什么?就知道抱着小外孙女儿逗呀乐的,就知道一个劲儿的溺宠女儿。喀,你知不知道,我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呀?”
香爸楞楞,张开嘴巴。
“最危险的时候?那不是国歌上唱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吗?”香妈使劲儿的墩了墩床沿,莫看个子不高,身体也单薄。
可这用了全身五分力的墩摇。
竟然让1米6宽的双人床,也摇晃起来。于是乎,香爸那只高悬在吊带里,水桶般粗壮的右脚也左右荡荡,吓得香爸双肘儿一撑,连声怪叫。
“哎哟哎哟,你疯了呀?你想干什么?”
“中华民族,关我屁事儿呀?”
香妈有些解恨,又墩墩:“我说是我家,现在听明白没有呀?”“听明白了!听明白了!”香爸鸡啄米一般点头,紧张得额头有了汗珠。
“好好,是我们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可是呀,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
香妈得意清咳咳,挺起了胸脯:“妙香实在是太任性,而且有点懒,我早看出亲家二口子对她不高兴,只是嫌着白驹和我们,不好直说罢了。”
“现在的女孩儿,谁不任性?谁勤快呀?”
香爸不服气的咕嘟咕噜。
“远东最大的国际都市呀,中国最海派的超大城市呀,要想让自己的儿子,找个又漂亮又可爱又勤劳又礼貌,学历又高拿得出手的媳妇儿,自己回家找哇,阿拉上海的媳妇儿,都是这样的呀。不喜欢?对不起,拉倒了呀。”
香妈得意了,抿抿自己嘴巴。
这死老头子呢,有时说话倒真是中听的。不错,有道理!我家妙香虽然矮得一点,任性一点,可算得上“又漂亮又可爱”。
仅就这一点,你亲家还不满足?
至于“又勤劳又礼貌”,也算得上。这么热的夏天,又给你们白家生了个可爱小孙女儿,可我家妙香仍坚持不懈的工作,天天大老远的骑着电动车去上班,这就是勤劳!
并且,虽然不太爱常甜滋滋的叫人,可我也听到过,
她叫你俩爸妈的,你亲家还不该知足?但嘴上却说:“什么拉倒拉倒的?那些一嫁二嫁三嫁的不良作风,我家不学。你也不准再说。听到没有呀?”
“嗯!”
香爸憋着嗓门儿。
担心地瞅瞅她屁股,还好,纹丝不动:“听到了。”“这内地就和我们上海不一样,再加上一个是老师,一个又是什么打手,”
“是写手,不是打手。”
香爸朝香妈翻翻白眼儿。
“就是写作文的手,懂了吧?我小时写作文还行,可大了,就写不出来了呀。”“别打乱我的思路。”香妈愤怒的瞪瞪他。
“我还不知道,打手就是写作文的手?因此对儿媳的要求,就和书上网上所写的一样。”
“书上网上写的,全是放屁呀。”
香爸又及时插上,痛快淋漓的骂出:“放屁你也信呀?”
“要我家妙香像古时候的小媳妇一样,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贤妻良母,把公公婆婆捧在手上,什么都听他们的,就高兴?反过来,就不满,就憎恶?这是哪家哪国的法律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香妈愉快的手背相拍,有一种得到解脱的轻松。香妈是个细心人,应该说,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她把亲家的心思,琢磨得基本上准确。
身为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女人。
无论是自己琐碎卑微的人生,还是表面热闹的工作,几十年的酸辣苦甜,颠簸沉浮,让香妈具有了母狼一样的敏捷,母狐一般的机警。
在尘世之中,保护和守望着自己的家庭与骨肉。
过去那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随着时代的进步发展,变成了 “嫁出去的女儿,牵着全家人的心”,香妈能不牵挂吗?
可是,毕竟是女儿。
当妈的心里自然透亮,作为夫家的儿媳妇,除了学历较高,其他的一切,实在是不咋的。而亲家二口子对妙香的态度,香妈自己早看在眼里,焉能不担心?
香爸呢?只知道。
二片嘴唇一合一张,说得多轻巧,多豪迈哇,什么“对不起,拉倒呀”?纯属放屁!从性别优势上讲,妙香是女人,在婚姻中,女人向来就没有男人强势。
从财貌收入上讲,我家和妙香本人,更是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更何况,二婚且有拖累的女人再嫁,难!当然,如果我俩是腰缠亿贯的大老板,是另外一回事儿……因此,这类母亲的小九九,她从来就没有全盘托出。
或者认认真真的对香爸讲过。
现在呢,实在是对妙香有些失望,趁着对阿永的感概,有感而发的憋闷不住啦。不过,话一出口,香妈便有了后悔。
她知道前销售冠军的个性。
暴燥任性,自以为是,自认为豪爽,什么都藏不住话。这要是不慎传到了亲家的耳朵,还不让二口子高兴得要死?
从而捏准了自己的软肋。
要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不行,这肯定不行!“好了好了,好啦。”拍打一会儿手背,香妈便刹了车:“我们呢,也不过是随便聊聊,说说,可传到亲家耳朵就不好了呀。”
嘎!停住。
瞅着香爸,香爸当然也听明白了,点头:“和亲家的关系,还是要尽量维持的。不到最不得己,不能翻脸。毕竟,我家妙香是女孩儿呀。”
老俩口心灵相通的点点头。
香妈愉快的站起来,到厨房弄饭菜去啦。说实话,为了这个家,可怜的香妈实在辛苦,平时镙陀一样旋着,唯有这二天,才感到了由衷的轻松。
香妈边弄着饭菜,边愉快的想像着。
要是真能请到像阿永一样的小保姆,自己宁愿吃差点儿,穿旧点儿而休息好一点。“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香妈轻轻地,居然破天荒的哼起了歌儿。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年轻时的香妈,是前苏联歌曲狂热的爱好者,那些诸如“红莓花儿开”,“卡秒莎”和“小路”等耳熟能详的歌曲,贯通了她的少女人生。
直到被残酷的命运彻底压倒……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没有勇气诉说我尽在彷徨,让我们的心上人儿自己去猜想。”
伴着轻轻的低哼,香妈弄好了饭菜。
真是奇怪,鼻塞耳鸣周身无力的感觉,也好多了。门外铁门一响,妙香也下班回来了,得儿,驾!开饭罗……可是,什么东西在外面响动?
没准儿,一定是妙香。
这死丫头,又在外面干什么?香妈端着碗出来,再绕到了女儿面前:“菜不好?不是有桂鱼汤吗?熬了足足二个多钟头呀。”
可妙香,始终撩着嘴唇。
不搭理也不吃饭,只是用手一张张的拈着抽纸,缓缓而烦燥地轻轻揩着自己的额头。香妈就瞪着眼睛,瞧着女儿纤尘不染的手指,玩儿般的拈着抽纸。
不一会儿,抽纸白白软软。
就在饭桌上积成了一大堆儿,而许多的抽纸,根本还是干干净净的,就被撅着嘴唇儿的妙香,给陆续拈了出来,一张张揉皱……
一向节约的香妈,到底忍不住了。
咚!放下了一直端在自己手里的白瓷金边碗,又慌忙的拿起来,先珍惜的举到自己眼前瞧瞧,然后重新端在自己手中。
“你一回来,就又什么神经?谁招惹你大小”
眉睫一扬,哦,原来是没给你提前开空调预冷呀?香妈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抓起桌角的空调开关,冲着墙头上扬扬。
“唉,这你也不高兴?没开空调,你回来不可以自己开吗?”
嗡!随着墙头上的轻响,那乳白的二片遮叶片儿,便优雅的向上卷了起来,嘎!嗡嗡嗡!那挂机猛然一响,一抖,马达开始了转动。
紧跟着,毫无凉意的风吹来。
一会儿扫到这边,一会儿吹到那处。也不知这空调有多少日子了,反正,从香妈租赁那一天起,据说是“志高”品牌的冷暖二用空调,就从来没有顺利的冷暖过。
不管严冬酷暑,每次都是猛烈一响。
再使劲儿一抖,马达屁响响的转上半天,才会有凉风吹出。香妈找过房东,房东又找来修理工,可修理工一番检查后,却告诉大家。
“久了不用,机子的润滑油和叶片儿有些着锈了,没坏。这机子,要经常使用,才能保持正常。”
上点油,重新给挂上了墙头,一按空调遥控器,运转如流。修理工要了房东100块上门修理费,走了。临出门时,房东也就脸色不太好,叮嘱着香妈。
“这机器不比人,长期不用会坏死的呀。用吧,不用太节约,要不了几度电的。大热天,硬憋着,真热出病来,只怕药钱更多的呀。”
呼呼呼!呼呼呼!
哎哎好啦,凉风到底来啦。香妈睃睃墙头,把碗筷重新递到女儿手中:“你呀妙香呀,简直懒得不像样哦,空调没开,自己不知道开吗?也要使闷气儿,让老妈替你开。”
没想到,妙香一嘴扫过来。
“你又没上班,不开空调干什么呀?”自顾自的低下头,若无其事的吃起饭来。吃完,掏出一千块钱,塞进香妈的围腰兜。
“给爸买点补品。”
香妈眨眨眼,惊讶的看着女儿,半晌没回过神。在她记忆里,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自小到大,直至大学硕士生毕业,从来都是只有索取,没有给予的。
长此以往,习惯成了自然。
香爸香妈的潜意识里,作为自己唯一孩子的女儿,从来就没长大,哪怕她也当了母亲。因此,她找家里要这要那,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也该给。
难道?父母的一切,不都是孩子的么?
香爸受伤后,愤世嫉俗的心理,更加敏感和脆弱,加之亲家体谅,咬牙坚持着一周五天带彤彤,没有小外孙女儿在身边咿咿呀呀,虽然轻闲,却更加憋闷。
除了抱着平板。
看新闻,看电视连续剧和玩游戏,烦闷时,居然也像个老娘儿们,数落起大家来。谁谁没来看他?谁谁送了多少钱?谁谁是阴险的假笑着?
谁谁又是磨磨蹭蹭。
显然是对自己不满?
唯独没对近在咫尺,却常常视若无睹的女儿,有过半句怨言或指责。香妈曾当着他的面,故意板着脸孔数落到:“什么爹的前世情人?什么娘的贴心小棉袄?你看你摔伤后,这妙香硬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更没说钱了呀。”
香爸抱着平板,像没听见。
更像不认识似的抬头睃睃她,又低头全神贯注。这玩笑没开几天,可现在,这仿佛什么也不懂的妙香,竟然掏出了一千块现金?
一时,香妈有些感动。
忽儿又有些不安:“这钱,白驹知道吗?”香妈可很清楚,自小没家务能力却大手大脚的妙香,可不是个能勤俭持家的善辈。
婚后,小俩口要是让她当家。
只怕真的每月都要当月光族,当然,隔着30年时空的二代人,你要当月光族就当呗,如今这年代,谁也管不了谁,似乎也不好阻挡。
然而,香妈的思维,早越过了女儿。
香妈现在考虑的,是第二代的出生成长。很显然,不久将会有小外孙儿或小外孙女儿,那可是花钱如流水的要命事儿。
小俩口真当了月光族。
拿什么多余的钱,来哺育和培养教育第二代?弄到头来,还不是又向自己的爸妈要钱?天,这个要命的包袱一旦被背上,老俩口还活不活了呀?
于是乎,暗思忖。
香妈就像只诡计多端,时时窥测着方向的老母狐狸,在小俩口你情我侬,谈婚论嫁时,以过来人和准岳母之尊,清晰的不断暗示提示着,婚后谁执掌家庭经济大权?
二硕士不笨,不用太提醒。
自然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倒正合了二人心意。被爸妈溺宠惯了的妙香,正捉摸着走进二人世界后,如何当甩手掌柜哩?
老妈的暗示提示,不正合本姑娘心意?
于是,嘟着可爱的小嘴唇,冲着白驹嗔怪的撒娇:“你暗地给了老妈多少好处?怎么她尽帮到你说话呀?弄得比我还相信你的呀。”
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笨?
不,爱情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大傻。白驹连忙解释:“没有哇!我就背着你,给她拎过十斤水果,你妈还批评我大手大脚呢。”
妙香大乐,笑弯了腰。
十斤苹果她当然知道,那是在白驹按照妙香的叮嘱,第一次上门时,只拎了二瓶汾酒,作为给岳父的见面礼后,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她。
“这怕不太好哟!学哥学姐们都说,没礼给岳母,瞎忙白辛苦!是不是?是不是呀?”
妙香窍笑着,甩了个背影给准夫婿。
果然,第二次上门时,妙香找了个充足的借口,让白驹自己去,并一再叮嘱别破费送什么礼,老妈会不高兴的云云。
结果,反其道而行之。
左思右想的白大傻,到底跑到水果市场,挑最好的弥猴桃,给拎了一箱,直接送进了准岳母家门。早得到女儿密报的香妈,声色不动,故意有些不高兴的配合着。
“唉小白呀,这过日子需要节约呀,这一箱弥猴桃就花掉了380块,没这个必要呀。”
慌得准女婿涨红了脸,呐呐无言。
香妈最后答应收下,条件是以后再不能送什么礼,花枉冤钱了,因为一家人,不需要这些假面子的。而且,还应白驹的要求,答应替他保密,这事儿不给妙香透露云云。
白大傻有所不知。
他前脚刚离开,香妈后脚就打电话给女儿,要她在水果市场边儿等着。不到一会儿,香妈香爸拎着那箱“最好的”弥猴桃,从公交车上气吁吁的下来。
会合妙香,三人直奔果箱上注明的水果商铺。
再说那胖乎乎的水果老板,正么三喝四的张罗着生意呢,一见怒气冲冲的三人,拎着自己刚售出不久的假冒伪劣过来,情知坏了事儿。
急急忙忙给老婆递眼色。
自己则掏出香烟,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没费多大口舌,香妈就从水果老板手里,接过退还的二张百元大钞,三人喜滋滋的离开了。
这事儿,没给白驹说。
退还的200块现金,也由妙香悄悄地,重新放进了白驹的钱包,而且也居然没让他发现,多出了200块,真是大家都糊涂得可以。
结果,妙计生辉。
经过母女俩巧妙的运作,婚后的白驹,神情庄严,颇具责任感地接过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包括一切家务重活或琐事,真让妙香继续被溺宠,真正成了甩手掌柜。
但是,公平的说。
这个甩手掌柜,颇具职业操守,每月所有的收入,都一分不留地全部交给白驹,再由白驹按她的需要,返给一定的零花钱。
香妈知道后,高兴得眯缝起眼睛。
端着白瓷金边碗,在屋里悠闲的兜着圈子。一切都在按自己的计划进行,现在,女儿不但成功的嫁掉了,而且继续以前被溺宠,基本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干家务,闲来无事做做小面包,理理细软,哼哼流行金典的娇娇女小资生活习惯。
任性女儿,真是掉进了福窝窝了呀!
所以,为了保证女儿闲适的小资生活,不被琐事和习俗搅乱和破坏,香妈香爸义无反顾,不辞艰辛的担当起了全能保姆。
细心贴切,认真负责。
不但整天笑呵呵的带着小外孙女儿,而且整日佝偻着腰身,替女儿打扫清洁,洗漱衣被,整理家务。虽然累,也烦且痛,却真心实意的快乐着。
这样的小康日子,似乎都开妥当啦。
可是。在香妈心里仍时时有着忧虑,那就是远在内地的亲家,是否也能像自己一样容忍,不,纵容?答案,是否定的。
机敏的香妈,早己从亲家不悦的脸孔上看出。
想来也是,白驹虽然大智若愚,可把这一切给自己的老妈老爸一讲,那教师和写手岂会不明白,自己儿子是着了人家母女的道儿?
只有一点,生米煮成熟饭。
生气归生气,却暂时只能强忍着。极要面子的老师和写手,出于疼爱长年单身在外的独生儿子,也渴望有一个女人,能照料自己儿子的生活。
因此,暂时还不可能撒破脸。
由此,香妈一现叮嘱妙香,白驹对你那休贴真心,你可一定要对得起白驹,不要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呀云云。
妙香本来聪明,老妈一提就醒。
再其实,婚后的这个局面,她早在心里有数。不然,她也不会对老妈夸漏口。所以,妙香虽然依当着甩手掌柜,可诸如经济,作风等等,凡能涉及到对婚姻,具有杀伤力破坏力的大事小事,她都小心谨慎,洁身自好。
而白驹,自然也把老婆的这一切好,都看在眼里。
面对老妈时不时试探性的埋怨和愤懑,或不理不睬,或反帮妙香,或故作生气状……总之,白大傻有意无意,像一座无法横越的大山,稳稳地拦在了自己的爸妈面前。
崇山峻岭,层层叠叠。
让老俩口纵有对妙香母女多少不满,也找不到发泄的借口和同盟军。这,弄得白妈皱着眉头,对白何诉苦般说。
“后悔就后悔在,当初不该把儿子一个人放在上海。现在遭了人家这么大的算计,不但说不起话,儿子还反帮到对方争,真是奇萌了呀。”
因此,看到女儿意外塞过来一迭现金,香妈就担起了心:“这一千块钱,白驹知道不?”妙香摇摇头。“那这钱我不能要。”香妈把钱还给女儿。
还皱着眉,咕嘟咕嘟。
“我说过多次呀?小俩口过日子,要的是二人齐心协力,你这算是什么?小金库?这要让白驹知道了,不正好给人家口实的呀?”
现在,妙香也不回答。
筷子头蜻蜓似的,在菜碗里穿云破雾,炒菜和盛菜,都讲精巧搭配的香妈,眼见得翠绿的荠菜,鲜红的大椒丝,被妙香搅了个底朝天。
极富审美感,极富食欲的菜肴。
成了一盘惨不忍睹的乱七八糟,又有些火冒:“味道不好吗?怎么你就这么翻呀搅的,一刻也不得安静呀?要是有外人在场,怎么看你的呀?”
即触景,且生情。
香妈眼前又浮现出亲家白何,到达上海那天晚上的情景。为了庆祝亲家的到来,当然,更主要的是白何的来到,增添了带彤彤的有生力量,更让自己得到了进一步的解放而高兴。
想想,如果只有退休老师一人在上海时,表面上看,多了一个人,添了一份力量,可实际上仍不方便,自己仍不敢全面放手。
比如,退休老师带彤彤到公园里玩。
自己也只好跟着,要不,总担心亲家一个人会出什么事的。再说,彤彤也有得人带,一个人带着,的确有些不太方便。
因此,香妈委托女婿。
找了个好看好吃价格又实惠的小餐厅,为白何的到来和二亲家的团聚,洗尘接风。白驹网上订购的这家小餐厅不错,门面不大,也就二十张餐桌,可装修得挺海派的。
雪白的一次性桌布,小彩条地板。
硕大乳白色的布灯罩落地灯,正式上菜前,漂亮的女服务生,还送来三小碟色彩斑斓的开胃菜,一小盒用小竹篮装着的免费炒黄豆,还有优美的萨克斯音乐如水荡漾……
总之,堂而皇之。
灯火明亮,小资情调十足,充分满足那些囊中不甚宽余,却又喜欢幽雅排场的顾客心理需要。在上海,这样的小餐厅随处可见。
接风小宴,十分顺利。
可美中不足的是,香妈很快就发现,白何亲家的眼光,总是随着妙香在菜盘里翻腾的筷子头游弋。那眼光里,带着惊讶和意外。
甚至,还有掩饰不住的轻蔑。
而亲家老师呢,则一幅见怪不怪和强忍作笑的模样……面对老妈跳跃性的责问,妙香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地在菜盘里,选择自己喜欢的拈。
菩萨心肠的老娘,视若无睹。
一如既往慢悠悠的吃着,对媳妇和孙女儿的这每日一幕,习以为常,见惯不惊。香妈到底没有再指责下去,因为她自己也觉得无趣。
母女俩,一吃饭就如此,这算什么呀?
而且,不管怎样,妙香今天能破天荒的递钱,指明点姓的要给香爸买点补品,虽然钱不能要,可总是一个进步呀。
叩叩!脆脆的。
小屋传来筷子敲在碗沿上的声响,那一般是香爸要求盛饭加菜的标致。可还没等香妈重新端起碗,妙香忽然扬着筷子,抓起桌上那一迭钱,就往小层里钻。
把钱往老爸手里一塞。
又飞快的出来,重新坐下闷头吃饭。香妈端着新菜进去时,香爸正喜孜孜的放下碗筷,数着那一迭钱呢:“哎她妈,这是妙香给我的,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好呀。”
香妈站着,把新菜拈进香爸的碗里。
睃睃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这钱不能要,白驹不知道呀。”“嘎,很好,不多不少刚好一千块的呀。”香爸高兴的,把钱往自己枕头下一塞。
然后,重新端起蓝边大碗。
抓起筷子,先挟一筷子新菜到自己嘴巴,愉快的边嚼边问:“为什么非要他知道?我家妙香就一点支配权也没有呀?钱是二人的,又不是他独有。”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
香妈暗地里多次给他讲过,也打过许多浅显易懂的比喻,可就是不明白,香爸在这些看似小事儿,却关系到家庭和睦,婚姻稳固的大事上,总是转不过弯儿,总是固执己见。
“那好,就收下吧。”
香妈摇摇头,面对这样的女儿和老头子,她觉得自己,现在连生气的欲望也没有了。于是,对他伸出右手。香爸倒也习惯成自然,恋恋不舍的翻开枕头,把钱递给了老婆。
可在他快要松手时,却机灵的拈下一张。
“嘿嘿,好歹也得给留下一点点呀。”香妈伸着的右手没动:“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