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盗版碟启蒙了好几代中国电影人。
我们当然希望这不是真的,果然如此的话,这就不单纯是盗版碟的悲哀,而是中国电影的悲哀。
听说有一位农民,热心研究飞机,为了制造一个飞机,不惜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围观的人很不解,你不知道别人已经制造出飞机了吗?大不了买一个嘛!
这位农民的执着和热情,真是让人感动。
但是,偏偏搞什么飞机这一点,让人不敢苟同。人类未知的领域俯拾皆是,完全可以随便搞一个嘛,为什么偏偏挑人家已经搞得很好的领域下手?
据说这种精神深深打动一位电影人,于是他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电影。那部片子我没看过,因为觉得这是一种神经病,看一个神经病表演总是让人怪怪的,《弹簧刀》《飞越疯人院》除外。
另外就是,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农民的实际生活情状,瞎编出这么一些故事来意淫,很伤害我们这些农民的情感。
说得动听一点,农民是最经济的群体,没有更大的收益,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脑子进水那是另一码是,不能以常理对待。
只好比盗版碟的深刻影响,你也可以说这是中国电影人了不起的创新,只不过,应该也允许我认定这是一种胡闹。
如果按照八个样板戏的路数,也许中国电影直到现在仍旧停留在那个年代,根本就跟世界电影无缘。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是好事,隔壁朝鲜不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嘛,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多好啊。那你就不要哭着喊着跟国际接轨。
觉得这是好事的那些人,肯定是规定别人只能看八个样板戏的肉食者,他们觉得那些玩意是经典,于是就要求别人都这么认为,而且还规定只能如此。
好比小波阿姨的那个傻丫头,她会钉扣子,于是看到谁都想传授一下这门绝活。你是一个锤子本身没什么错,但是不能够看着谁都像是钉子,都想跑上去锤一把啊。
很可惜,我们身边很多这样的人,他们真理在握,一手大蒜,直接批判世道人心,唯我独尊。
不过,要是想锤子能不这么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身为锤子,只能以钉子作为人生目标。你要想让他们搞点别的,也不会。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中国式工匠精神。
据说当年有一部戏,只许内部观看,弄得很多人都以能够看过这部戏作为一种荣誉,由此居然形成一个话语圈。
操,鄙视链真的是很容易形成的。后来这部戏解禁了,很多人都好奇去看,结果压根就没什么大不了,还不如苍老师的好看。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一本正经的假装正经,很快就真的以为自己非常正经,其实到最后除了你自己,没人以为你正经。当年的希特勒、斯大林,都是这样,如今的金氏王朝,似乎也是如此。
你想让什么片子火起来,最好的办法大约就是列为禁片,肯定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当然,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风险,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嘛。不搏一把,单车怎么换摩托?
这种禁片情结,居然形成一种不成文的文化体验。电影人之间,判断另一个人是否称得上一个合格的电影人也是这种标准:我靠,你连片子都没被禁过,凭啥敢说自己是电影人呢?
据说当年为了推广土豆种植,国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后来高人点拨,他恍然大悟。于是在自己的土豆地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站满御林军,好奇的农民果然纷纷到地里探望,发现土豆这种好东西,于是争先恐后偷回去种。
结果,土豆种植就这么大面积推广开来。
这个故事很好玩,犹如前面提到的禁片一样,你稍微禁止一下,很快就能名扬四海。
苍老师、小泽等等优秀演员,所以能够在中国博得大名,除了她们敬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这边的禁止。
这就像那片土豆地了,看得越是森严,以身试法的人越是增强荣誉感和使命感,因为某些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犯禁。
要是没东西让他们去闯荡一把,还真的不适合他们的冒险精神。这就好比要是有一天所有高山都被夷为平地,登山这个行业就会式微一样。
优秀政工干部韩非子在《五蠹》里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大约就是这种担心。这是优秀传统文化的总结,劝君少骂秦始皇,多少人不都是这么为他那种大一统翻案的嘛。
君不见,从《道德经》到《商君书》到《盐铁论》,历朝历代,无不是追逐理想的、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乌托邦国度,那就是愚民、弱民、穷民。
不如此,岂不是谁都是没落贵族老项一般想取而代之,肉食者还怎么安心过好日子呢?至于最后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确实稀罕。
有一个卖盗版碟的资深人士老刘被抓进去了,于是通过熟人向一位著名电影人求救,这位电影人赶忙通过熟人找关系把老刘救了出来。
电影人这么理解老刘这个行业的功勋:要是没有他们,咱们还是停留在八个样板戏的年代,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外面的电影潮流和前沿文化。
这个故事多少有一点励志的成分,要是拍成电影,可能会有一种《邮差》的效应。人家那个是诗人聂鲁达和邮差的故事,咱们这里是盗版碟商贩和著名电影人的故事,相得益彰,半斤对八两,非常过瘾。
中间再加上文化干部这么一个卫道士,犹如《悲惨世界》里对冉阿让紧追不放的大内高手一样,三角鼎立,这就是最好的故事提纲!
最后再弄出小波那种《东宫西宫》的意外结果出来,感觉可能更好。比如那位卫道士可能看的片子太多,已经中毒太深。
最后一次对盗版碟最疯狂的扫荡中,他才发现原来中毒最深的就是自己,而且,他已经成为一位资深电影评论家,但是跟他的身份却已经背道而驰。
所有人都换了位,所有人都变得让人害怕,尤其是让他自己齿寒,这才是一个过瘾的故事。没有意外不能叫故事,这是故事第一法则。
所以,我不希望那位钻研精神值得尊敬的农民兄弟,再去搞什么飞机,可以做的领域满地都是,随便搞点什么都比飞机强。
比如搞更好用的万能拖拉机,能耕田能拉东西能抽水能……以他的才智和钻研精神,应该不成问题,毕竟,这些比飞机简单得多。
同样的,我不赞成给电影人规定八个样板戏作为蓝本不能越雷池半步,因为这样迟早会把中国电影给搞死。如果你说,搞死一个行业没啥啊,还有很多行业可以玩的嘛。
那么我就不好说什么了,确实,中国要是没有电影行业,没有那些电影人,好像也是一样能大力发展经济。
弄不好对我们这些看电影的人来说更是好事,既然在相对优势上咱们没什么竞争实力,那就干脆放弃,大力引进就是,都不必盗版啦。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何以泱泱大国,就容不下那么几个玩电影的家伙呢?奥运会多少让人匪夷所思、咱们没有半点优势的项目,你们都不顾一切去发展,何以电影行业就这么不遭人待见呢?
这才是最让人怪异乃至怪诞的。
电影无非就是一个编故事讲故事的行业,二十四史里面全都是瞎编的故事,那些比电影讲的哪点破故事厉害多了。如果电影应该取消的话,二十四史也有必要成为禁书。
交易只要是建立在双方自主自愿的基础上,对于交易任何一方都是有利的。这是指交易,而不是掠夺。
掠夺虽然也是交易的一种方式,毕竟暴力成分太浓厚,显得层次很低,充满动物精神,跟人类文明真的距离太远。
我曾经聘请过一位在文化部门任职的人当房东,他那里有一大堆没收来的碟子。大概在他看来不能留下的都已经带走了,即便如此,仍旧有很多碟子让人大惊失色。
原来,他们都是躲在家里看这些玩意的啊?
我有一个梦想,他看完那些片子之后,忽然领悟了电影的真谛,以至于现在就是吃电影这碗饭的。而不是因为没收水平太高,以至于电影这个行业被他们给搞没了。
这就像寨子里的年轻人,全都是一身名牌,虽然感觉有点怪,至少比乱糟糟的好多了。不管那些名牌到底是哪条小巷子里的小加工厂给搞出来的,至少他们对名牌的这种渴望,标志着他们对生活的不敷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让人欢欣鼓舞的呢。
当然,要是有一天他们不在乎什么牌子不牌子,自己舒服就好,那会让我更加高兴。文化能够发展到这份上,根本就不必说什么自信不自信了,这本身就是最好的文化。
文化的创造或者推广,不外乎就是一种思想或者技术的传播和交流。科斯说中国缺少思想市场,一语中的!中国人都还没学会思想,哪里会有思想市场呢。
一个人能够有所创造,当然希望在最大程度上推广,还有什么比别人接受你的思想和技术更让人振奋的?在这一点上,那些所谓的各种关卡,比如各种关税,与其说是保护,更多的时候其实就是在限制甚至毁灭。
我的老乡黄永玉就说得很好,有人告诉他现在很多人拷贝他的作品,严重侵权,怎么能等闲视之呢。老人家一听,反而笑开了: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能让别人也有一口饭吃,这有什么不好呢?欢迎把我当作食堂!
因此,我们希望那些创造者、传播者、接受者,尤其是所谓的管理者,千万不要成了文化的绊脚石,弄得最后被钉在耻辱柱上,滑天下之大稽,真是划不来。
至于怎么样才能有好的电影生存的环境,这是另一个话题。完全可以借鉴法国对文艺片的支持弄出来的成果管中窥豹。
叫停那些猫鼠游戏,让那些行业的绊脚石改行,哪怕就是给他们发工资,让他们在家里翻白眼或者欣赏苍老师的精湛演技,跟任由他们胡来造成的恶果,也是值得的。
如此一来,何愁中国电影不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让我们不要依靠盗版碟来启蒙,那才是一个正常的文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