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鸡们正在陆续钻窝,有一些鸡已经蹲在鸡架上,有一些鸡正在鸡窝外面排队等候,准备陆续进窝。它们神情悠闲,不急不挤,都自觉排队,没一只鸡插队。也许因为都知道,大家都是一家鸡,钻得都是一家的窝,低头不见抬见,没必要争抢插队,反正早晚有窝钻。等鸡全部进窝之后,我们会用三块半截砖把鸡窝门口堵上,防止黄鼠狼偷鸡。因为黄鼠狼最喜欢在夜色下偷偷溜进村子里偷鸡吃。我们养鸡,是为了让母鸡下蛋,让公鸡长大卖钱,自己都不舍得吃,可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便宜了这贼兽的肚囊。
爷爷家临近村野,不知何时,一只黄鼠狼偷偷溜进来,且钻进了鸡窝。我听到鸡的几声残叫,赶紧跑出来,来到鸡窝门前,蹲下身子,弯腰往内观看,发现几只鸡残死在鸡架上。有一只隔在鸡架上,奄奄一息,脖子上还淌着鲜红的血,滴在架下乌褐色的鸡粪上,显然是刚被咬断了喉管。另外几只鸡歪着脖子,静静地躺在鸡架下面的鸡粪上,像是已经断了气。黄昏时分,我扭头远观,眼睛扫射四周,看见远处那只黄鼠狼嘴里正叼着一只鸡的脖子,鸡腿拖着地面,拼命逃跑。我掉起竖在墙头的一只竹竿,向黄鼠狼追去。黄鼠狼回头一看,形势不妙,保命要紧,便丢下鸡,扭头逃命,仓皇地往田野窜去。我追不上它逃命的速度,看着它身后拖着一只扫地的长尾巴,消失在渺茫的夜色田野深处。
爷爷院子里种了很多榆树,夏天树枝上有很多鸣蝉,微风吹拂时,树叶之间相互摩擦,来回碰触,到处哗哗作响。后来,有只鸡学得聪明了,到了傍晚,它不去窝里睡觉了,而飞到了一棵榆树上睡觉。那棵榆树长在粪坑的旁边,位靠院子南端,树冠庞大,枝茂叶盛。从此,这只鸡屈身卧在上面过夜了。由于树上凉爽而安全,其他的鸡也纷纷效仿。不久,多数鸡都去树上睡觉去了。只有少数保守的鸡还留在鸡窝里,我们依旧等天黑剩下的鸡全部进窝后堵住鸡窝门,以确保鸡们平安无事。
只是,有时夜里会遇到暴风雨天气,树上的鸡便遭了殃。大风吹动,树枝摇晃,鸡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只好睁大眼睛,随树枝前后摇动,整夜也睡不好觉。遇上大雨,更是悲惨。毛毛细雨还能承受,滂沱大雨却难以支撑。大雨啪嗒啪嗒地落到地面上,形成无数的浑浊的水泡,地面上全积水,一股股浊流从院子北面的茅草屋前,哗啦啦地向院子南面淌去。在雨水的冲刷下,鸡们全都成了落汤鸡。可是它们很坚强,虽然身体透凉,依然摇晃,却依然呆在树枝上。不幸的是,有的鸡支撑不住,被冲落到地面。
有只落在地面的鸡在夜色的雨中缩着头,奔向鸡窝门口。可是,外面雨声哗哗,我们正美梦酣酣,梦中在吃着香喷喷的煎鸡蛋,早已忘了雨中树上鸡的存在,没有人醒来,即使有人醒来,也没有人出门去,把鸡窝的门砖抽出来打开,让可怜的落荡鸡进窝避雨。鸡垂头丧气,只好跑到茅草屋的屋檐下躲避,可是屋檐太小,连只鸡的身子也遮不全,从屋顶顺流而下的泥水倾在鸡的头上、侧背上,鸡瞬间被冲,脑袋一沉,腿脚一滑,差点儿摔倒。这一次,这只鸡不仅是个落汤鸡,简直像在泥水中泡了一遍。可是,它并不恢心,打了个激灵,挺身站直,甩一下全身的毛,抖落掉身上的泥,扑棱一下淋湿的鸡翅,扇去身上的水,然后张开翅膀,一个飞身跃向茅草屋门下的一片空地。这里空地稍宽敞,可以更好地遮雨,鸡总算舒了一下神经,松了一口气,伸长脖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原来,还是深更半夜呢。望着前方的大雨淋淋,这只鸡卧在茅草屋前的檐下,紧缩着冰凉的身子,困乏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