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路,我行走了十数个春夏。
自我还在牙牙学语时,便踏上了那条青石板路,石板苔藓爬绿,路旁杂蒿丛生;路看我太过稚嫩,便用粗糙磨伤了我的脚,血淋淋的伤口在干疤后长成老茧,我又在石阶上从新奔跑。
故乡的厚重,是来自土地的沉重,因为饱含了万千生活,所以能历练出铁骨铮铮的温情。路的温情抚育了我,那个行走在上面的小子摘野解饮,腹果充饥,留下了几万公里的翻山越岭。
最后的远行,是爷爷送的,他笑着从蓝布衫子中取出一叠红绿,钱票在他粗茧的手上搓地很响,我哭了,钱票也跟着哭了;爷爷转过背后,世间便下了一场雨,淋湿了花白的头,淋垮了佝偻的腰。
后来,我走了,路也跟着走了;笑入浮沉世,归域泪溟溟。再回首,原来的路成了一片蓬蒿,眼前只有一块红蓝相交的路牌,牌前是一座失落的桥,桥旁几颗老树弯着腰。
第二条路,她走进了我的世界里。
她如一颗星辰,驱赶了我的孤独的黑,她眉眼弯弯,嘴角永远噙着怜人的笑;当四目相对时,总有暖流在心底涤荡,那温情,游曳在虚空里,沸腾了空气。
好多岁月,好不容易。但我终究是个大意的人,丢掉了珍贵的东西。我试着在人间寻找,寻寻找一些大风,寻找潮湿的语气,寻找那个丢失的人。上天见我是个穷小子,于是把她藏了起来,藏进那些我永远找不到的时间里。
最恨人间梦不成,如今饮恨且吞声。终因多情熬生死,后人看来是轻生。我那冰凉的身体,也为你流过很多滚烫的眼泪。可日子终究还得过,有一些回忆不能总去翻箱底,总要学着一个人将此埋葬。
第三条路,来自城市的冰凉。
孑然一身,我在冰冷的城里踽踽独行,它看我是个孩子,便对我百般鞭挞。城市笑盈盈地望着我,百般讥讽,我哭嘤嘤地看着它,满眼氤氲。它每敲我一下,也会赏赐我一颗枣;但甜腻久了后,也会味同嚼蜡。
有些人表面坚强到磐石般硬,可少有人知道他内里惆怅。他总是在跌倒,但不曾有过放弃,只有在寂静深夜之时,陪伴着昏暗的路灯哭泣。
城市是高墙,永远遮住了我的视野,原谅我总在墙角抽着劣质的烟,把辛辣的酒灌入惆怅;城市也是远方,总让我遥不可及,我拼命奔跑,也赶不上它对我眺望的视角。一年...十年,我都做着陌生人的梦,捧着他乡的雨,浑然不知被水浸透。我总怀念那微雨杏花的故乡,怀恋踩在脚下的松软淤泥。
有人说,当故乡的老人越来越少时,我们也跟着老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我尝到了眼角的微咸。我的故乡里永远都会有一条青石板路,石板上还有走在前面的爷爷,她应该会紧紧地牵着我,行走在那片绿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