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寻旧垒。祖屋在时光中落败了。院子里老人去了更幽邃的青山栖息,曾经的孩子长大,如鸟儿飞到更高远的天空。寂寞的时光里檐上梁上的呢喃也不再,但大地蕴藏着不朽的力量,树们根深叶茂,郁郁葱葱。它们能战胜时光吗?不可能的。
一个雪夜,祖屋的厨房部分坍塌了。据说那晚上砖石瓦片的倾倒声如山崩一般,还有垂暮老人深深的叹息声,在雪落无声的冬夜一切分外清晰,让人惊愕不已。于是厨房的天空漏了,积着尘土的灶台落了白雪,旧方桌上的雪如出笼的白发糕,乌黑的椽头断裂,如骨折般触目惊心。修补?旧屋已是千疮百孔,于是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申请重修祖屋。
于是大兴土木。因为珍惜这棵柚子树,不忍砍斫它。于是决定原拆原建,挖基的巨坑里,发现了它四通八达的根系,无奈挥斧或用锯子生生砍断它们和主根的联系。不曾想不待地基完工,柚子树的绿叶就簌簌落下,几天里就是一副枯树的模样!原来它不愿独活,要与祖屋共生死啊!家人只好下决心伐了它,借机可以把地基扩大。于是电锯一响,祖屋仅存的柚子树轰然倒下,白森森的切口散出甜丝丝的气息,骨粉散了一地,它颀长的身躯横陈,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趁着大兴土木,老人又决定挖出它的根。想着珍藏它几十年的生命,它巨大的年轮下那颗倔强的头颅,该是值得珍藏的艺术品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它终于出土了。它的硕大超出了大家的想象。长满青苔的树桩下旁支错节,细根都有碗口粗,再分叉出去,再分叉出去,它们在这块土地上,站得稳,是因为扎得深,汲取了地下不竭的泉水,才有了郁郁亭亭如盖的绿云,荫庇了土地。它摆在空地上,一人多高,它有湿润褐色的虬须,它像一棵倒立的大树,依然跃动着生机。
但是几天后,它迅速干枯,残存的泥土纷纷落下,带走了它的芬芳和灵气!它无赖地变成了要进炉膛的烂树根的丑模样!
它凋零了,它真的与祖屋共存亡了!
贾平凹说:原来一棵树便是一条竖起的河,雷电可以击折河身,却毁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生动,永不枯竭。而我们把柚子树的泉毁了,它的生命就干涸了。
祖屋,树,在漫长的时光里,它们站在一起,彼此怜惜,彼此取暖,战胜风霜雪雨,它们是真正的知己和家人。
而我们,从来就只是匆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