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鸿勇/文
谁睡不着谁知道
时序当是2017年盛夏。某日傍晚,我出去散步,在澜东的桥头,遇见老苏,我们便倚栏聊天。聊得正畅,一辆从河东小区开出的银灰色小轿车,拐了个弯,到我们旁边,戛然而止。
车窗降下挡风玻璃,一个男人探出头来招呼道;“老苏,我们去孔圣山逛逛,你去么?”
从表像看,那男人年逾五十,而副驾上,坐着一位年近四十,微胖而黧黑的妇人,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好象满腹心事似的。
“不去!我和主任聊聊天,等下就回家了。”老苏说,“你们去逛罢,那边夜色很美,凉快。谢谢哈。”
那男人说声“好”,便升起挡风玻璃,开车往人民路那边去了。
这时候已是黄昏四合,满城灯火。各式车辆穿梭而过,人行道上,只有三三两两散步的人。靠近人民路东侧那间烧烤档,早已摆开数十张餐桌,开始做起宵夜的生意来。
昏黄的灯光下,不少青年男女,围桌而坐,举杯畅饮,品尝烧蚝,撕咬鸡翅膀,举目四顾,或低头窃笑。
年轻真好,他们遇上一个好时代,有书读,有工作,有人爱。一个个朝气蓬勃,神彩飞扬,开心快乐,各具神韵,喁喁私语,谈情说爱,高声畅谈,爽朗大笑,让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心生羡慕。
“主任,你认识刚才叫我去孔圣山那个人吗?”我正如此这般默然观察那些青年男女,漫无边际地遐思妙想时,老苏突然问我。
“有点面熟,以前参加工程投标,见过。那次我们几家公司下徐闻投标,陈总带的就是他。多年不见,少接触,忘却他姓甚名谁了。”我望望老苏,说。
“老郭呀,建筑工头。那年建设系统办项目经理班,谁申报项目经理任职资格,都要递交工作总结和论文,我们这些能说会道,又有实际施工管理经验的人,却不会写,不是找你代笔么?他也跟着我们一起找过你。那是1995年秋天,转眼间就过了23年。难怪你记不起来了。”老苏轻轻叹息了一声,好象他对那段岁月,还回味无穷,无限眷恋。
这也难怪,那是建筑业最为兴旺的时期,是那些鱼龙混杂的建筑工头最为发达的阶段,哪个单位不在建房?有得做,就有得食。
那大胆的工头,挣得盆满钵满,手持“大哥大”,开着“3.0”,颈挂粗项链,指戴宝石戒,朝朝上茶楼,晚晚搞“直落”,也就是吃罢晚饭就直接到卡拉OK,笙歌漫舞,纸醉金迷,掏钱买笑,乐不思家,连自己的老爸姓什么,都几近忘记。
“福之祸所伏,祸之福所依”,自古皆然。乐极生悲,其例多多。凡有一点点生活阅历的人,对先人从人生历程中总结出来的古老言语,都不难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有几个凡人修炼得成“铁脚夜眼神仙肚”,不食人间烟火,没了七情六欲,日日脱俗,夜夜寡欲?
于是乎,一些嗜腥贪膻者,稍一不慎,马失前蹄,自坠深渊;一些充大头者,贪图虚名,好大喜功,不干实事,将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搞到资不抵债,人员星散。
更有如解缙所云:“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似的工头,本无甚文化素质,头壳骨空空,洗脚上田之后,入城务工,见人家发了点小财,自己便欲发大财,盲信人言,生钱借债,到外省承包工程施工,蛮以为有金可掘,却事与愿违,上当受骗,沦落街头小饭馆帮人洗碗博饭吃,不敢回家者。
又有那带资垫资承建工程,建设单位不予结算付款,材料供应商及施工人员,日夜上门讨债,要求发放工资,不胜其扰,不得不远避他乡,做一分杂工维持生计而不至挨饿,却要好友千里送寒衣者。
原本,人世间亲情最为珍贵,亲戚有来有往,方符人情道理。可偏有吃里扒外,内里蛀空者,在参与施工管理中,瞒着这原本是亲戚的老板,将钢筋、水泥、红砖悄悄的盗取,或监管运输过程中,给点好处那贪小便宜的司机大佬,叫他拐个弯,就将物资运回其家,自建私宅。一刘姓建筑老板,就这样被迫卖楼,远走别的城市,开摩托车某生的。
种种情状,源自生活,并非杜撰。有对号入座者,或以为这作者专挖人家的韭菜地,那壶不开提那壶,不留情面,心存怨怼。我随手拈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不去管他。
其实,生活就是生活,是很现实,也很真切的。虽然尽可不必言世态炎凉,“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之类的怨言,生活这个土地公,才不管你是英雄还是白身哩!漂母分食予韩信,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那可是有书为证的。
想到这里,我才回老苏话:“奇怪,县城这么小,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就没见过这老郭呢?”
老苏笑道:“十多年前,他承建工程项目,发了财,在湛江买房,举家乔迁,临海而居,叹他的世界去了。后来得了机会,在市郊施工,自然少归这座小城。你退休后,又成天躲在书房里,那么容易见到他么?”
我说:“这倒也是。我接触的人,愈来愈少了。不过,他车上那个妇人,是常在运河边散步时见到的,脸面倒熟。她是老郭的什么人?”
老苏嘿嘿应之,笑而不语。
我自然明白,这“嘿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我默然良久,心想:管他与谁在一起呢?还是省省心,趁尚有精力,多看几页书,多写几行字罢。
老苏开车送我回家,我给了他一包故乡人制作的绿茶,每斤不过16元,便宜过塘坭,却清香甘醇,润喉生津。
我写了三两页生活札记,即睡。可脑海中时而浮泛着某个人短促的人生,明明看着他发,看着他风流倜傥,财大气粗,将人家鄙为脚底泥,又看着他败而颓废,小赌度日,无可救药。时而想着某个人的虚伪或诚实。
我想,生活中总有些戴着假面具的所谓朋友,一旦弃了他那副画皮似的鬼面壳,竟丑陋无比,让人直透视其隐藏深深的胸臆。
数十年的人生阅历,给了我许多人性的善良与温暖,也给予我许多的生活启示:芸芸众生中的伪君子,无论其怎么装,时间和生活,总会提供一个让你识透他的机会。
天意耶,人为耶?反正认清了一些鬼魅魍魉似的真面目,对你有益无害。
奇怪,今夜竟辗转难眠。心里有什么事?我知道,这深深的寂夜,芸芸众生之中,睡不着的,又何止我一个?我为思考人生而辗转反侧,哪个谁谁呢,意又如何?管他呢,谁睡不着,谁心知肚明。
记住:画公仔是无须画出肠子的。写作,又何尝不是?
2017年7月26日生活札记,2018年12月17日校改发简书。